■顾惠忠(上海)
尽管国家屡出重拳打击,但非法集资犹如不治之症,几度死灰复燃。原因何在呢?
就在今年4月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将民间“会”、“社”认定为非法集资的形式之一,列入打击范围时,在江苏省通州市街头,每当傍晚五六点钟,仍常听到这样的招呼声:你去“打会”?你也去“打会”?当地的金乐、东社等乡村也是如此。据说,“打会”已在当地变成牟取暴利的工具。
于是,记者带着种种疑问,走入“打会”者之间。
没有比“打会”更好的投资工具?
初听“打会”这个专业术语,不知为何物,也不知高利润源自何方,还自然地想到了“高利贷”。显然,这些问题是记者首先要弄明白的。
一名“会头”向记者讲述了“打会”发展史。
“打会”,或称“做会”,或称“来会”,本是互助性质的民间资金组织,解放前就有了。
原始的“打会”,是因为市民阶层一般很难筹集到很多钱,遇上天灾人祸等急事,或欲做生意而无本钱,借“打会”解难。
“打会”有其自身的运作规则。由称为“会头”的组织者游说若干亲戚、朋友、同事入股,这些人称为会员,彼此定下例如“500元”的股金标准,每月交付一次。若设定股员10人,“打会”成立的当月,由“会头”收取会员的股金,余下9个月中收取股金者的排序,或由抓阉决定,或相互协商,或每月由“标会”竞争优先权。
“打会”发展至今,游戏规则已近成熟,之所以“变味”,是运作中的“标金”,有着获取暴利的空间。“标会”的概念,简而言之就是,谁出的“利息”高,当月就由谁收取。1997年之前的通州“打会”,本着互助的宗旨,“标会”时产生的“利息”,还是意思性质的小刺激。解放初为几角钱,后来发展到几十元钱。其他会员也不把这份“利息”收入装入口袋,而是拿出来,彼此聚餐一回。自从出现职业“会头”后,情形发生了变化。
1998年以来,通州的“打会”越来越兴旺,推动力是会员确实取得了远高于银行利息的回报。当地“打会”的股金主要为3个档次,1000元,500元,300元。一般情况下,“标会”标出的最高月息,1000元股金的为500到600元,500元股金的为300多元,300元股金的为150元。也就是说,投入400元有600元的回报,投入200元有300元的回报,投入150元有150元的回报,回报率高达100%~150%,是银行利息的100倍左右,比高利贷还高利贷。最新的例子则是,2000元股金的一个会,标出的利息达到1895元,回报率达到了1904%。
通州的“打会”之所以兴旺,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即使没有钱,也能借钱生大钱。当地的一些低收入者兴致高昂地“打会”,正是看中这一点。说起来,运作的窍门其实很简单。先做一个“会”,或先参加一个“会”,取得一笔股金,然后去参加另一个“会”。在另一个“会”中,捱到最后收取股金,就能获利。
采访中,会员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炒股,我没有这个能耐;把钱存银行,利息太低;做生意,没有把握;“打会”的利息这么多,没有钱还能生出钱,为何不去“打会”。
据一些“会头”说,现在,整个通州有200多个“会”,资格老的“会头”手上有几十个“会”,一般的“会头”手上也有三四个“会”,一些“会头”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在“标会”。有个“会头”,因为手上“会”太多,为便于自己记忆,1998年组织的会,冠以蔬果名,什么“青椒组”、“草莓组”……1999年组织的“会”,冠以农具名,什么“锄头组”、“钉耙组”……今年组织的会,冠以炊具名,什么“铲刀组”、“菜刀组”……而一般的会员也同时参加几个“会”。一个“会”最多有60个会员,最少也不下于10人。会员则来自各行各业,有工人、农民,也有党政干部、司法人员。
“打会”融资风行的缘由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通州的“打会”利息之所以这么高,完全是少数人炒作出来的。
原始的“会”一般一名会员出一份股金,现在通州的“会”,一名会员最多可以出10份股金。这样,相对于只有一份股金的“散户”,也就有10次“标会”的机会,就能获取10倍于“散户”的“利息”。
如果这些拥有10份股金的“大户”,善意取得“利息”倒也罢了。问题是,他们出10份股金的目的,并不在于按正常的游戏规则取得10倍于别人的“利息”,而是恶意抬高“利息”,牟取暴利。他们的专业术语叫作“炒标”。
“炒标”者往往是别的“会”的“会头”,他们的“炒标”,分两步运作。
第一步,搞情报。职业“会头”,除了“标会”,有的是时间。在空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四处打探会员消息,目的是,弄清楚哪个会员要买房子、要做生意。总之,急需用钱,又没有别的办法筹集齐钱,只能借助于“标会”,获得优先收取股金权解燃眉之急。
第二步,才是“炒标”。弄清了哪个会员将会在“标会”上不惜代价竞争优先权后,“大户”就首先对其进行心理攻势。
应该说,“标会”有着比较公平、严密的规则。每月“标会”的日期在组织“会”时就确定,届时风雨无阻,如期在“会头”家召开。“标会”时所有会员抓阉,确定竞标的顺序号,然后,彼此将各自的“标的”、“利息”写在纸上,写好后,由“会头”按顺序唱标,“标的”最高者,即中标。若出现“标的”一样者,顺序号在前的,为中标者。
“会头”貌似公平,自然不会破坏“标会”的规则,但互相串通,彼此做会员,这个会的“会头”帮助另一个会的“会头”炒作。或在“标会”召开前向急需钱者“放风”,“这次有好几个人志在必得”,误导其开出较高的“标的”;或在这个月开出较急需用钱者更高的“标的”,让急需用钱者得不到股金,下次“标会”,急需要钱者就有可能开出更高的“标的”;或是,在前几期的“标会”中,就将“标的”抬高,推动“标的”逐步升级。
“打会”本身的资金总量并不能增值,只是将钱从一个的人口袋装到另外人的口袋里而已。“炒会”又是黑幕重重。那么,为何有那么多人乐意通过“打会”融资呢?
采访中,一些曾通过“打会”融资的生意人道出了缘由。竭力回避和减少经营风险是各商业银行从事经营活动的原则,对于那些放贷容易收贷难的私营企业、居民、个体工商户,金融机构放贷极其谨慎。因此,城镇虽然遍布金融机构的营业网点,但个体工商户、民营小企业想获得一笔金融机构的贷款,除了以存单、有价证券抵押,否则很难。在向金融机构申请贷款这条路被堵上之后,他们想要获得资金,只有不计利息高低向民间借贷。
“政府对‘打会不会轻易下手”
“打会”的危害显而易见。
且不说“打会”会干扰正常的金融秩序。从上面的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打会”并无正常的、稳定的利润源,其收益完全是炒作出来的。“会”又与银行不同。银行有存款准备金等应付经营风险的措施,而“会”没有。那么,在“会”的规模小时,一旦有人卷走股金,“会头”还能以自己的资金去填窟窿。而现在的通州,已出现“会”套“会”,一个“会员”卷了股金逃逸,“会头”就难以应付。如此,极易引发挤兑效应。一旦如此,所有的“会”将全线垮掉,其后果无法想像。即使不会如此,对社会秩序也是一大挑战。会员卷走股金,“会头”岂肯善罢甘休。因为“打会”不能得到法律保护,“会头”在追讨股金时,就会动用非正常手段,通过地痞、流氓以恐吓、胁迫、绑架等手段追讨。通州已发生多起会员卷走股金出逃事件,“打会”的风险已显端倪。
采访中,记者多次问一些“会头”,你们不怕政府打击吗?他们回答说,“打会”已存在这么多年,政府从来没有打击过。现在,“打会”在我们这里已形成了这么大的规模,牵涉面这么广,政府想管也不好管。打击一个“会头”,就会形成连锁反应,“会头”出逃,这么多“会员”要闹事,政府的其它事情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了。我们想,政府不会轻易打击的。他们的回答,让记者大吃一惊。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只有找到更好的金融产品来替代“打会”等非法集资行为,使其在市场上没有生存空间,才能将其完全扼制。因此,治理“打会”,乃至非法集资、高利贷,应与金融改革齐头并进。同时,对于非法集资一经发现,就应及时打击。不能等到事情不可收拾时再去综合治理。(编辑:刘侯 图:本刊资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