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蒐集甲骨文的几个外国人

潍坊：邓华

两千多年前，中国的大教育家孔子在杏坛讲学，与三千弟子们纵论古今，但对距其时仅有一千年的商代历史已感到茫然，不得不作出“商史无征（证）”的结论。一百年前石破天惊，商代甲骨文的发现把汉字发明的历史和中华文明的信史上推了一千年。近百年来，学者们追根溯源，逐步揭开了甲骨文和殷商社会的秘密。

百年来，安阳共出土殷商甲骨15.46万余片，其中内地收藏9.76万片，台湾收藏3.02万片，香港收藏89片。我国总计收藏12.79万余片。而美、英、加拿大、日本等12个国家共收藏甲骨2.67万余片。这些殷商甲骨真品的发现、收藏、研究，为甲骨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甲骨文研究已经成为一门国际性的显学。

甲骨文发现初期，就有美、英、加等国的几位学者加盟，大量籤集临摹甲骨并研究这门学问。他们不惜重金，大量搜求。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美国传教士方法敛（Frank Herring Chalfant）、英国传教士库寿龄（Samuel Couling）和加拿大传教士明义士（James M.monzies）。

早在1903年，方法敛和库寿龄在潍县（今山东省潍坊市）先后向古董商人赵允中（执斋）和李茹宾等陆续购买了大批龟甲兽骨。1906年，方法敛就在美国出版了《中国最早的文字》一书（亦译作《中国原始文字考》），此书仅仅比刘鹗所编中国甲骨文开山之作《铁云藏龟》晚3年，当时在国际史学界引起了较大轰动，并使我国的甲骨文研究迅速得到国际学术界认可。

由于王懿荣自杀殉国和刘铁云被迫害流放致死，甲骨文的收集研究事业连折两员主将，虽然刘铁云的儿女亲家罗振玉接过了甲骨文收藏的大旗，但毕竟势单力薄。方法敛、库寿龄等美英学者加盟确为甲骨文深入研究起到了较大的推动作用。

那么，这批国外学者为何最早接触认识甲骨文呢？这还要从老潍县说起。1899年王懿荣向潍县范维清一行3人道破甲骨文字天机后，消息首先在潍县古玩界传播。但古玩商们为垄断财源，严格保守产地秘密，使京津学者和各地古玩商数年内不能了解产地真情，无从插手甲骨买卖。所以安阳出土的甲骨大量由潍县古玩商人经手贩运，很快在潍县形成了甲骨采购运销市场。古玩商除了远销京津外，也带回本乡本土向学者名流推销，近在咫尺的乐道院外籍教授们自然不在例外。于是，潍县古玩商赵允中和李茹宾便成了美英学者方法敛、库寿龄等人的座上客和代办人。

方、库二人是如何来到潍坊地区的呢？这要从美、英在潍县创办教会学校说起。老潍县的地理位置处于山东半岛中心，早在1883年3月，美国基督教牧师狄乐播一行3人，受北美长老会派遣，从登州来到潍县东郊5华里的李家庄，在圩河南岸购地设立了教堂、学校和医院，总称“乐道院”。1887年，英国浸礼会传教士库寿龄到距潍县百里之遥的青州传教并开办广德书院。1902年6月，美英教会双方举行会议，协商共同举办“山东基督教共合大学”，于是1904年到1917年，在潍县乐道院内设立了山东省最早的大学——广文大学。美国人曾称之为“中国现代教育的摇篮”和“中国的哈佛”。英国人也称赞它是“苏伊士运河以东最好的学校”。1917年，该校迁往济南，与广智院合并，改名为齐鲁大学。

方法敛于1887年到潍县乐道院任教，1905年接任广文大学校长，1917年后，出任齐鲁大学首任校长。

方法敛和库寿龄在潍县甲骨市场上近水楼台先得月，通过籤集殷商甲骨，很快认识到这批骨董的重大历史价值，开始倾力摹写研究。史料记载：方氏凡购得一批，必先画其图形，摹其文字。后来凡见到他人收藏的甲骨，也都设法摹写下来。10年之间，完成《甲骨卜辞》一书，书中包含有摹写本423页，书前有60页引论，又有一个3300字的字汇，字汇前有序文。并以甲骨文与金文小篆比较作为附录，书后还附有两种索引及一篇书目提要。他被称为是西方研究和传布甲骨文字的第一人。

由于教会不拨专款购买甲骨，方法敛限于资金不足，采取了边购买籤集，边摹写研究，然后将摹写过的甲骨转售的办法倒出资金，采购新发现的甲骨。因此，通过他的手，向国内外许多博物馆提供了不少殷商甲骨真品。客观上起到了保护作用。

方法敛1911年在青岛患半身不遂，1914年1月23日去世。他的遗稿由美国芝加哥飞尔德自然史博物院的朋友劳佛（Berthold Laufer）代为保管，前后达20年之久。1934年劳佛去世，原稿改归纽约大学教授白瑞华（Roswell S.Britton）保存。

白瑞华1935年从方法敛《甲骨卜辞》摹写手稿中，选印校编了3部书：①《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132页，1687片，1935年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②《甲骨卜辞七集》32页，527片，1938年纽约出版。③《金璋所藏甲骨卜辞》66页，448片，1939年在纽约出版。这3部书为后继的许多甲骨文学者提供了可靠的研究资料。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李学勤先生于近二十年间，先后赴苏格兰皇家博物院、卡内基博物院、大英博物院和飞尔德博物院等参观访问，经他检视研究，库、方二氏籤集的这批甲骨，至今都依然保存完整，但是其中也混杂了少量赝品。

库寿龄是英国浸礼会教士，1887年到青州主办广德书院，1904年到潍县广文大学任教。他编写过一本英文《中国百科全书》，1917年在上海和英国牛津大学分别出版。他在青州任教近20年，1908年，库寿龄辞职去沪，行前将在青州经营的花边企业交给宋传典管理。由于宋传典给库寿龄当企业代理人，库氏有了较充足的经济来源办学和籤集甲骨。

继方法敛、库寿龄之后，另一位著名籤集研究甲骨文的西方学者是加拿大长老会传教士明义士。1910年明义士来到中国，先在直隶省武安县(今河北武安县)传教，不久调往河南省彰德府，也就是今安阳一带，那里是殷墟甲骨文出土的地方。他经常骑着一匹老白马到小屯一带寻访考察，徘徊于洹水两岸，殷墟比干墓群之间，他是首先提出安阳为殷商故都的外国人。明义士在安阳传教和籤集研究甲骨文达20年之久，他所收集的甲骨数量极大，总数达3.5万余片，1917年出版了他所著的《史前中国》和《殷墟卜辞》。1932年到济南齐鲁大学任教授后，又编有《甲骨研究》整本讲义。

1939年回国，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当考古研究员，后来又赴美，在旧金山美国新闻处工作。72岁逝世。

潍坊民委主任、市政协副主席王振纶先生年轻时曾就读于齐鲁大学，明义士曾长期为他讲授甲骨文。据王振纶先生撰文回忆：“明义士教授知识渊博，态度和蔼，教课认真，我学习起来兴趣倍增。常常在课余时间加以摹写，也常常把摹写的字送给明义士看，请他指正。他得知我是潍县人后，对我更加亲切，也常把他珍藏的甲骨拿给我看，并逐一解释。这样，为我临写甲骨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我每次临写甲骨文时，这位教授亲切的音容笑貌常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明义士收藏的殷商甲骨，20世纪30年代曾长期在齐鲁大学的广智院展览。1936年，明义士回国度假时，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由于山东地处沿海，明义士预感到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火随时可能燃遍山东。因此，他匆匆将收藏的甲骨精品筛选装箱，随船运回加拿大。由于数量太多，还有十几箱约一万片未及带走。1937年12月27日，日军攻陷济南，发现明义士收藏在齐鲁大学的这批甲骨突然失踪。原来，该校代理校长林仰山博士与明义士策划，秘密将这批珍贵文物埋藏在大学中，同时绘制了两份埋藏图，明义士带走一份，副本由林仰山博士保管。他们冒着极大危险，保护了这万片珍贵的殷商甲骨契文，使其免于沦落于日本侵略者手中。

二战结束后，1947年6月27日，明义士在加拿大致信给齐鲁大学的朋友赖恩源(Lair)教授，要他将原藏在齐鲁大学的一箱重要甲骨运往上海，伺机运回加拿大。1948年7月，在赖恩源安排下，将甲骨运到了上海。1949年4月，解放军横渡长江战役打响前，西方各国的使馆都在为撤离做准备。当时担任加拿大使馆代办的资深外交家切斯特·朗宁(Chester Ronning)清点物资时，在一间储藏室里，意外发现2369片殷商甲骨，而且是明义士《殷墟卜辞》一书的甲骨原件，是明义士从数万件甲骨中选取的精品。

后来在行色匆匆中他考虑再三，决定交给南京博物院。朗宁通过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先生与南博取得联系后，立刻将箱子装上杨宪益带来的人力三轮车，直接送给了南京博物院院长曾昭闞(1909～1964年)，为中国人民留下了这批极其珍贵的文物。朗宁曾写过《中国革命回忆录》，书中《在中国最后的日子》一章，作者以《甲骨文》为标题，详细记叙了当年将这批重要甲骨转送入藏南京博物馆的过程。

明义士于抗日战争前埋藏于齐鲁大学的另外一批甲骨也于1951年被发现。新中国建国后，齐鲁大学一些了解甲骨情况的教职工劝导该院英籍代理校长林仰山博士交出了那张难以辨识的英文草图，也就是当年明义士秘密埋藏万片甲骨的藏宝图副本。经文物工作者郑亦桥等人按图发掘，终于挖出了沉睡在地下达15年之久的这批珍贵文物。这批甲骨文物后来转交入藏山东省博物馆，为该馆提供了极其丰富的重要的藏品。

明义士带回加拿大的3100片甲骨，收藏在多伦多皇家博物馆，该馆同时还陈列着一大批我国商代青铜器等。该馆为了纪念明义士，曾辟有“明氏收藏专室”。另外，香港著名企业家和收藏家徐展堂博士于1996年为加拿大安大略省博物馆捐赠的“徐展堂中国艺术馆”中，也辟有专柜陈列着明义士籤集的另一批甲骨。这批甲骨是1960年入藏安大略博物馆的，在甲骨展柜中配备着动画录像，解说甲骨上的刻辞与中国文字体系早期发展关系，形象而生动地展示着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化。这批甲骨能归在“徐展堂中国艺术馆”中陈列，也算是物归原主，得其所哉吧！

以上陈述，便是20世纪上半叶，美、英、加等西方国家学者们涉足我国商代甲骨文籤集研究的大体来龙去脉。

(上海博物馆供图) 责编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