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巫 昂
(导语)看过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的人应该都记得,当少年夏小军在70年代撬锁入室,顺便检查一下当时公民的经济状况时,他作证:当时的人们大多没有什么钱,当官的也很廉洁而清贫,而今,很多人梦想更快更方便地追求到更好生活,“腐败”也渐渐成为一个常用词,用来形容社会财富通过某些非正常的手段聚拢到少数人手中。
“腐败”往往是这样开始的
田宇(国家人事部公务员)
每一个大学刚毕业的人都有个梦,但进入国家机关后,这个梦就会很快破灭。因为公务员薪水很低,各部门论资排辈的风气浓厚,你不得不以足够的耐心等待出头之日。而一个当够了科员的小人物很容易在掌握一点权力后腐败,因为权力来之不易,权力也可能一夜之间不再属于你。因为你过了比如四十岁或者五十岁,升任或被重用的时机一旦错过,你就可能尽知世态炎凉。既然权力是短暂的,那么物质利益应该是比较可靠的了,在任期内不仅要有政绩的积累,更要尽量地积累财富。这在私下里渐渐成为一个有志于从政的人的思维惯性:今天的等待和忍耐是为了明天的名利双收。何况有一定职位的人的气派往往需要用物质基础做铺垫。
说句老实话,我个人也不例外,只是现在还没有机会而已。到头来,大家明知腐败犯法还在继续往腐败的路上走,和我上面说的那些心态很有关系。
林伟长(福建省漳州市检察院检察官)
在地方上,正常的有秩序的工作不好开展,而暗地里的权钱交易却十分发达,往往是“政府没钱官员有路”。但我们也不好说有些干部就是为了腐败而腐败,有时候,是一念之差,人家行贿上门,开始的时候还没想清楚,又推不掉(往往可能有一些亲戚朋友的关系纠缠在里头)就收下了。后来,知道不应该这样,也来不及了,一般收过一次贿就收不住手,心里想反正都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所以,腐败像吸毒一样,有第一次就难免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不在乎第三次,直到东窗事发,检察机关找上门来,很多人往往是有侥幸心态,心想今天反正还没事,今天的好处先捞到手里,享受起来再说。
教我如何不“腐败”
武进军(上海宝钢采购部门前职员)
我还挺怀念以前在采购部门的日子,采购是一个肥缺,“回扣”是必不可少的。总有人为了拉生意捧着我,连绵不断的饭局,各种礼品,手机费有人包报都算是小意思。我结婚时候,来贺喜的一半以上是有业务联系的客户,光是白金链子就收了好几条。时间长了,这些人都成为朋友,一回生两回熟,不好意思不帮忙。何况得人好处给人方便,心里虽然对他们的意图很清楚,也就装糊涂,乐得多几个朋友,也多一些财源。
刘芳(北京某电脑公司客户部经理)
客户部的主要工作就是陪客户吃饭、游玩,送他们礼物。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这都是必要的手段,否则谁会无缘无故和你做生意?这就是我的工作,如果没把客户招待好,就是我的失职,老板就肯定要炒我。这是在商业战中立足的需要,说不上腐不腐败。大家都这么做,你不做,要走别的路数,简直就不可能。
行业内腐败,孰是孰非
黄俊卿(福建省厦门市中山医院主任医生)
医生收受“红包”被社会舆论认为是行业腐败的典型,我却在这里想为大多数医生伸一下冤。除了少数医疗系统中的私欲过分膨胀的败类外,大多数医生的主观心愿是为了病人及早康复。日夜劳作,医生的职业很辛苦,相应的报酬却不高,可以说是少得可怜。我认为,他们收下病人出于感激或者为了求心理上的稳妥保险而给的“红包”是无罪的,是用他们的劳动换来的,也算是血汗钱。而且真的向病人开口索要“红包”的医生据我所知很少,比起众多的腐败官员,医生应该是一群比较有道德良心的知识分子,他们受到的误解和攻击有时候是很不公平的。
现在经常有一些病人家属为了求取手术的成功给医生送“红包”,医生如果不收,他们心里反而很不安。医生和病患的关系毕竟还是一种比较自愿的服务与被服务关系,它和别的领域内的社会关系还是有区别的。
朱剑(陕西纺织网编辑)
我记得有一年春节回老家,火车特别挤,我被迫想办法从车窗口爬进去,有个乘警见我攀住窗沿,哗地就把窗门关上,我急中生智,掏出20元向他晃了晃,他就把窗户打开了。有时候就这么回事,你用一点钱给自己一个方便,也说不上谁可怜谁黑心。
那20块钱对着急回家的我不算什么,但是那乘警要是一天碰上十个和我想法一样的乘客,“收入”就会很可观了。单从这么件小事看来,所谓“腐败”,往往是授受双方配合的结果,怨不得谁,因为双方都从中得到了好处,损害的只是一个看不见的“规矩”或者“制度”,算不算也很“人本”?
刘耀明(西安某外贸公司财务主管)
我们公司曾经被一个瑞典客户坑骗过,他从印度进了价值100多万美元的铁矿石转卖给我们,在连云港上岸时,经过当地的商检局检查,各项指标完全合格,于是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把铁矿石运到远在陕西的冶炼厂冶炼,才发现这批矿的硫含量超过标准13倍,根本就是一堆废品。原来是连云港商检局收受了那个瑞典商人的贿赂,瑞典人事后就不见踪影,商检局人员全局收审,但巨额的经济损失已经造成。为贪图眼前的小利益而牺牲大利益,是这些部门“腐败”时最可恨的地方,这个亏空外贸公司可能很久都补不上,而法律仅能够没收他们贪得的小利,却无法追回这背后更加巨大的损失。
卫露(《中国青年报》记者)
记者的“腐败”说白了就是搞有偿新闻,而有偿新闻是很难杜绝的。因为对于出资的一方,这永远是最廉价的广告,或者说最具权威性和欺骗性的宣传;对记者来说,是获得工资外收入的常用手段,自己掌握媒体的优势让自己过上好生活似乎也就很自然。
当然,记者的权力应用不仅如此,大家都知道持有记者证有诸多好处,比如买火车卧铺票能优先,可以代替一些演出场馆的门票等等。我们都知道,当个记者不仅仅有“写字”那点特权,我们也能享有非同一般的“腐败”机会。
张坤(北京某高校招生办)
现在,高考几乎是惟一好前途的途径,而考研成为一股热潮,不少分数不够的考生愿意出钱买分,负责招生的部门永远是学校最有可能腐败的部门,大家都心照不宣。当然,上级主管部门比如市教委、乃及国家教委的相关部门的大小官员,就更加“钱途”不可限量。为了入学,家长总是不惜本钱,招生部门也就为关系户行一些方便,两厢情愿,水涨船高,往往一年比一年行情看长。教育部门的腐败一点都不亚于司法腐败。
今天你腐败了吗?
李小圣(中国音乐学院学生)
我们经常把“腐败”当做口头禅,哥们儿互相问:“要不要出去腐败一下?”腐败在这里指的是“享受”一下,搓一顿,过把瘾。我觉得没必要把“腐败”这个概念弄得那么沉重,人人希望过上“好生活”,有些人通过艰苦而缓慢地奋斗,有些人通过一些小技巧或捷径而已。
陈宁(自由职业)
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撮“腐败”的火苗,得到机会就会顺风窜高,得不到机会的不等于他们就纯洁高尚,这跟多数人眼红有的艺人一夜成名一个道理。从这个意义上说,“腐败”是合情的,虽然不一定合理。
腐败让一些人享受特权,让更多的人只好当“没份”的大多数,这不公平,但是,光发发牢骚没有意义。
成满(北京天时律师事务所律师)
腐败说到底是体制的问题,这其中有很多复杂的因素,内部的、外围的。有些话题是禁忌中的,谁也不敢触及。有些在职位和权力上都无足轻重的人可能被挟裹到一次集体腐败的案件中去,他们可能是迫于无奈。体制的革新毕竟是一个太大的问题,制约机制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建设起来的,所以,似乎就造成了这样一种情况:只要是参与社会生活的人,都可能成为腐败者,因为任何个体都无力对抗或者抵制体制的强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