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韩国女子

2000-06-14 14:27○陶理
现代家庭 2000年8期
关键词:课间移民丈夫

○陶理

新西兰惠灵顿的新移民语言班开课快一个月了,我还是把安娅当成中国女子。课间我也试着和她聊天,她总是静静地微笑着,从不回答,我以为她只是不想在英语语言班上说中国话,好尽快进入英语的语境,并没有想到她的沉默另有原因。

印象中,她总穿深灰开襟的羊毛衫,下了课就靠在教室墙边的取暖器上,静静看我们这一伙中国女子聊天,粉白的莲子脸浮出淡淡的笑。

直到有一天,一个中国女生看不得我这么固执地冲着安娅说国语,一语道破:“别跟她说中国话,她不懂嘛。”

我回头惊呼:“为什么?”

安娅还是淡淡地笑着,慢慢地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我是南韩人,”我边说边在黑板上写了几个汉字:金银瑛,“这是我的汉文名字。”原来韩国人还都保留了一个汉文名字。

也许是这汉字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从此,安娅成了语言班“中国女生帮”的好朋友。不久,安娅又介绍了两个韩国女友来插班,一个是乔,一个是昆喜,三个韩国女子一个模样:个子不高,声音低低,脸上永远有淡淡的微笑。

通常,语言班的课间时分,是中国女生的天下,只听见她们“声震云霄”地谈着,诉说家务繁忙、抱怨丈夫不体贴、质疑课程太难,又永远为找工作发愁。

而韩国女子,似乎总是没有音量没有抱怨的。她们在本国受过高等教育,婚后都在家作家庭主妇,她们不懂得中国女子为什么急着受“二次教育”、急着在异国寻找新工作;又为什么为这过程中丈夫的态度悲悲喜喜着。在她们国家,女人婚后由丈夫养活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中国女子如果不去工作,就会担心丈夫在家里称王称霸;去工作呢,又很少能得到丈夫的全力支持。班里的小云,她新移民过来的丈夫不肯学英语找工作,好多次,小云从图书馆回来,还要为钓鱼归来的丈夫下厨,丈夫还说她烧得不够好,没有了女人味。另外一个同胞美萍,发着高烧也要撑起来为丈夫烧饭,虽然丈夫在移民后是无业人士,还是觉得自己比太太高一等……这些就是课间声音很大的中国新移民女子的家事和心事,很多人在家里不能说出烦恼,就把语言班当作了诉苦大会。

我常常疑惑,为什么韩国女子能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恬静,和这些“一地鸡毛”绝缘?这天,在班里为新移民开设的“烦恼互助会”上,我留意她们的反应。只见昆喜仔细想了很久,仍然说不出有什么明确的烦恼。

“昆喜,你不为将来该去哪儿烦恼吗?”我问。

“你还是在家里吧。”昆喜静静地回答。

“你的英文写作这么好,浪费了不可惜吗?”

昆喜还是微笑。脸上的谦和洗掉了迎面过来的赞美。

“还是保持我相夫教子的尊严,活在东方的传统里吧。”我以为这就是昆喜微笑后面的潜台词。像是为了证实的我猜测,说话间,乔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刺绣小手袋:“几个月前,我的烦恼的是没有人和我一起做女红,昨天我知道社区里有一个刺绣协会,现在好了,我有事情做了,我的烦恼解决了。”

我们几个中国女子争着看乔的作品,那是一个白底蓝花的小手袋,蓝色的花是一针一针绣出来的。韩国女子原来还保存了中国祖母们的技艺,我以为,被保存的,还有那一颗颗古老完整的、波澜不惊的女人心。

下课后,我们看见四十出头仍保持着少女般身材的乔,坐在她的奔驰车里一边刺绣,一边等没有参加“烦恼互助会”的安娅一起回家。夕阳下,这幅现代与古典微妙融合的画面看得几个中国女子百感交集。

第二天,我们知道了安娅没有参加“烦恼互助会”的原因,那是因为她有了极大的烦恼。她的丈夫病了,因为等不及排新西兰政府福利医院的长队。不得不独自回韩国住院开刀,将安娅和2岁的儿子留在了异国。我们不禁为之动容,留意起了韩国女子微笑后面的人生故事。有人告诉了我安娅的爱情故事:3年前,有一个韩国医科大学的女生来新西兰度暑假,她是基督徒,顺路去了奥克兰一间有韩国教友的教堂作礼拜。在那里,这个有着粉白莲子脸的女生,遇到了一个英俊的韩裔中学物理老师。浪漫的暑假过去了,两人的故事却没有结束。女生回国后的几个月里,每天清早都接到那个英俊男教师的越洋长途电话。在电话里,他说爱她,一见倾心,再难改变。于是有了这个女生,也就是安娅的远嫁。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传奇的一个爱情故事,我不知道这样的浪漫原来藏在安静的安娅身上。

安娅结婚后,丈夫不幸患上了慢性肾病,文弱的她不得不打工补贴家用,每天清晨五点到一家面包店帮忙,下午再来语言班上课。

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看娇弱的韩国女子,她们是出得闺阁经得风雨的,与丈夫共度患难而一声不吭,这样的女子是值得敬重的。

学期结束的时候,传来安娅的丈夫即将病愈归来的消息,她很快乐,请同学们一起去她家聚会,也算是吃最后一餐。在安娅家里,我们看到了她的婚纱照片,盛装后的笑容,竟有唐代女子有雍容贵气,那有如初日牡丹的美,让我们目眩。

安娅说丈夫回来后,他们一家将搬回奥克兰去。丈夫已经完成了神学硕士的课程,被那里一家教堂邀请作神父。

“我们以后会天涯海角地流浪,为教会服务,去帮助穷人和弱者,”安娅说:“也许会再去非洲呢。”

“你去过非洲?”我又惊呼,一如当日初知她是韩国人。

“我在大学参加过暑期大学生义务援助非洲团,我是学医的。”安娅还是那么柔静地说。

我久久地注视着这个安安静静的韩国女子,她竟如春笋般剥之不尽,多有内容啊。在那波澜不惊的后面,有着对浪漫和艰辛同样的承载,同时也有超出自己小圈子的,大写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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