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机生还，湘女詹燕妮风采依然

○桑陌

长沙中天大酒店。詹燕妮如约而来。这天是6月16日，距那场被国家民航总局定为“一级飞行事故”的灾难，不足一月。詹燕妮穿一袭绛红色的长裙，含笑盈盈，妩媚动人。30多岁的女性，往往拥有令人惊罕的特殊魅力。我没能从她脸上看到劫后余生的恐慌，虽然刚入院救治时，她曾害怕闭上眼睛，以免脑海中再现那惊惧的一幕，时间似乎已慢慢地抚平精神的创痕。当然，如果细细观察，依然能看到坠机留下的痕迹，诸如右手臂内侧那道十公分长的伤口，新肉嫩红；诸如鼻梁间一抹红印和下嘴唇的缝痕，以及额头上浅浅的疤，那都是坠机时同仪表盘撞击所致，出事时她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一场坠机事故而言，这一点创伤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我很幸运。”谈到自己的生活经历，詹燕妮好几次说到这句话。每每在人生的转折点上，幸运女神似乎总是对她格外青睐。

采访之初，我曾小心翼翼地避开“坠机”的话题，事后证明，我实在是低估了这位商界女强者的心理素质。

5月22日那天，詹燕妮随同潇湘公司的董事长程伟才，驱车赴远大公司，洽谈购置6台中央空调机事宜。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傍晚5点，拟好的合同条款送去打印。此时，远大公司的负责人一片诚意地邀请客人乘坐直升机作一番空中观光，这也是远大公司的待客之道。客人们欣然接受。

远大公司一共有6架直升机，其中的“远大2号”为从美国进口的贝尔206B型。此机为全世界产量最大的民用涡轮直升机，最高时速达213公里，以安全可靠著称，远大公司一般只用于接待重要客户。

5点20分，詹燕妮一行登上飞机。因为是机上唯一的女性，詹燕妮被安排在副驾驶的位置，此处视野开阔，乃观光的最理想角度。飞机驾驶员为詹燕妮系上了双重保险带。坐在后排的是程伟才董事长、同来的轿车司机，以及北京客人张先生。张先生是程伟才和詹燕妮的好朋友，来长沙考察投资项目的。飞机飞向长沙市区，径往地处五一西路的潇湘大酒店建设工地，这一占地30亩的地块，几年后将矗立起类似上海波特曼商城的多功能建筑。高空俯瞰自己参与规划孕育的作品，想到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展现的一片胜景，詹燕妮颇有点意气风发。

投身商海七八年，詹燕妮很有几件得意的“作品”，这也使她在公司里脱颖而出。

那年詹燕妮所在的金城公司花3000多万元买下市区的一座房产，也曾想过搞服装或灯饰或电器，市场调查下来，前景都不容乐观。某日，詹燕妮正和一位电台工作的朋友聊天，朋友无意中说起有家从事2000年5月22日，一架直升机在掠过长沙橘子洲头时，突然坠落湘江……湖南潇湘大酒店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长詹燕妮，就在那架飞机上。生死一瞬间，她竟奇迹般地躲过了死神的阴影———

两年前和儿子在上海外滩合影电脑信息的公司，最近要承办全国办公自动化巡展湖南点的展览。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詹燕妮似乎看到一个巨大的商机在向自己招手，计算机市场的发展将势不可挡，电脑将渗透到未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而此时的长沙乃至湖南还没有一个稍具规模的电脑城。詹燕妮当即找到那家信息公司的老总，问湖南点巡展的会场设在何处?回答是在省展览馆，该公司已交付了一部分租金。詹燕妮真诚地说，我们将免费为你们提供三千多平方米的会场，并承担你们已付的租金损失，不光如此，我们还会提供周到的会务，同样分文不取。那位老总当然不会拒绝这样好的机会。

毕竟女性心思缜密，包括租汽球、请乐队，甚至连买什么样的茶叶詹燕妮都一一考虑周全，会务可谓无隙可击，尽善尽美。会展结束前，詹燕妮把与会的一百多家电脑公司的头脑请来，开了个简短的座谈会，名为听取意见，却不失时机地抛出了一条诱饵：愿意长驻大楼的客商，免半年租金，税费优惠。绝大部分的客商当即表示愿意留下。

人留住了，影响也扩大了，气候也形成了，房产的价值也提升了。半年后，詹燕妮把此幢大楼卖掉，为公司赚了两千多万元。赚钱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培育了市场。商人也有高下优劣之分，区别在于：有人赚了钱，却搞乱了市场；有人赚钱之外，还带动了市场和自身的发展。这一点上，詹燕妮是高明的。

此后，金城公司又在长沙立起了完全按专业化、现代化要求设计建造的长沙电脑城，占地三万多平方米，吸引入场商户400多家。这便有了“北有中关村，南有珠江口，中有长沙电脑城”的说法。詹燕妮作为金城公司的副董事长，自然出谋划策，费尽了心智。

直升机在潇湘大酒店的工地上空盘旋，这儿是詹燕妮事业上的另一个新台阶，或者说是新的挑战。

没有任何端倪，预示几分钟后将有大祸降临。

服务小姐来为我们续茶。喝到这会儿，碧螺春的美妙都溢散出来了。不远处的钢琴声若有若无，音符像是飘扬在空中的花瓣，沁人心脾。环境的气氛很好。詹燕妮沉静地笑着，说起往事。随着她的叙述，我看到的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读书女孩，好静不爱动，在老家的堂屋里乖乖地坐着看书，可以老半天不挪窝，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

詹燕妮在大学时的穿着打扮据说相当随意，不像现在对品牌和质地的要求近乎挑剔，当然此一时彼一时，财力和身份都不同了。詹燕妮对自己的容貌一直很不在意，后来在男同学的议论和注视中，才省悟自己是个出挑的女性。坠机事故后，一个在某地金融界重权在握的大学同学，因公务冗沉无暇抽身，三次派人前往医院探视詹燕妮，颇为怀旧地说，那可是当年我们湖南师大的校花呀，可别落下什么疤啊!

举止沉静，言笑有度，要是换个男人，那通常是会被称为“儒商”的。论起来，詹燕妮的教龄和“商龄”几乎一样长。毕业后，她分在家乡的南县一中教数学。要不是后来婚姻出现裂痕。也许她不会到省会长沙闯荡。老校长至今仍十分惋惜，商场固然多了个经营奇才，可学校却少了个教学良师啊!现在回过头来看，前夫并没有什么不可容忍的过错，只是因为年轻，因为任性，彼此间伤了感情，只好分手。

离异多年，詹燕妮依然独身。徘徊在周围的追求者不少，但她却坚守着一份固执。她要的是分别后的浓浓思念，要的是一颗放不下忘不掉的心，要的是一份实实在在的牵挂和被牵挂。那些有家有室，却大肆挥霍甜言蜜语的人，不会令她心动和靠近。异性朋友相聚可以无话不说，唯一不谈感情，任何背离以婚姻为目的的男女私情，她决不沾染。有些生意上的朋友，暗生爱慕，想入非非，请她吃饭唱歌，她何尝不知醉翁之意，大大方方地去，磊磊落落地表明态度，那些朋友便知难而退，及时调整关系。由于她洁身自好，不仅没失去朋友，反而赢得了尊重。她的心底里永远抱着一份美好的期待，即便寻觅不到真爱，也决不姑息迁就，决不委屈通融，宁可独饮孤寂。

很像是一篇爱情宣言，只是听了有点沉重。

我想扯开话题，却又跳入了另一个沉重。我问她，难道，失事之前，一点也没有预兆?……

直升机在潇洒大酒店工地盘旋了一番。有人提议，去看看那座新造的大桥。湘江上原已有两座大桥，在靠近橘子洲头处又建了第三座大桥，尚未竣工。于是这架枣红色的贝尔直升机便折向湘江飞去。驾驶员孟真亮说，现在的时速是180公里，离水面比较低，可以让你们看得清楚些。孟真亮转业前是副团级飞行员，曾驾机进西藏执行任务，技术高超，经常丰富。谁也不会料到，这竟是他最后的飞行，这句话也是他最后的遗言了。

詹燕妮正在观赏风景，只觉得飞机斜向水面冲去，碰到江面发出“嘭”的炸响，一时间像是水库的闸门被猛地拉开，成万吨的水汹汹地向她扑来，随之又将她远远地抛出。她知道出事了，心想完了，父母姐妹还有宝贝儿子面对噩耗要伤心死了。但自己分明又活着，便只有一个念头想浮出水面，不会游泳，手脚乱打，幸好一股水浪将她托出了水面，又无意间抓住了一块飞机残骸。飞机已经爆炸了，身上系的那两道保险带估计是爆炸的瞬间断开的。恍惚间看到有一艘快艇朝这儿开来。她被救上来了，身上的衣服已碎如破絮，手上的白金戒指也没了，鞋也掉了，不知何故，一尊佛像却还挂在脖子上。这是去年12月31日，在峨嵋山参加上世纪最后一次开光大典时得来的。这一细节后来被朋友编织成了神话。驾驶员也救上来了，此时还没断气。轿车司机也救上来了，事后诊断是股骨等处骨折，据说将在病床上躺卧几年。詹燕妮哭了，喊叫着说，还有两个人，程董和张总还没上来，请赶快去救他们!说话间，程董事长从一艘农民自发摇来营救的小木船边露出水面，安然获救。那位北京的张先生据说因为无法解脱保险带，淹死了。

据权威人士分析，由于天气较热，江面上气流较强，且水面上反光使飞行员对飞行高度判断失误，因此造成直插江中的坠机事故。

究竟如何被送往医院的，这在詹燕妮的记忆里是个空白。如果说，出事伊始还有股意志力在支撑着她，那么一旦松懈下来，她便陷入了昏迷状态。幸好情况并不像预想的那么糟糕，CT检查的结果，没发现骨折，内脏也正常，心跳和血压都无异常。令人欣慰。亲人们在抢救室外守了一夜，其中包括詹燕妮的前夫。前夫和詹燕妮已由夫妻角色转换成朋友的关系，前夫再婚时，詹燕妮甚至去吃了喜酒，新娘很亲热地叫她“姐姐”。很值得倡导的一种新型的人际关系。

记者在上海时，曾和詹燕妮通过几次电话，表示真诚的问候。及至到了长沙，见她已恢复得如此之好，真是由衷的高兴。詹燕妮很感慨地说，公司里的三个人在这场空难中都幸存下来，可谓奇迹中的奇迹，喻示着潇湘公司一定会兴旺发达。

詹燕妮又开始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了，像是要把失去的时间都补回来。6月15日，她来到远大公司，正式签订了那份已延误多时的合同。6月16日，她又陪同有关方面负责人考察项目情况。曾经停顿下来的一切又开始正常运行。

直升机坠落湘江激起的浪花和涟漪，终将完全恢复平静，但毕竟，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一个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会更加善待人生，善待别人，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坠机生还的同时，詹燕妮已经学会了隐忍、宽容和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