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送肥肥去住校的时候我一直拉着他的手,肥肥手很软,我不知道长着这双绵软小手的男孩子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一切,肥肥只默默跟着我走。肥肥那一刻很乖很听话,肥肥背着一个很重的书包,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后背。
进了校园肥肥就被老师带到楼里,怯生生的小孩子排起散散漫漫的队伍,一步步回望着自己的妈妈却又被陌生的老师带了走。肥肥个子小排在最前面,在老师的监管下他不敢回头看我,只把小手藏在身后悄悄地向我摆动。
那一刻,我心里充满离别的忧伤。
第二天上午我跑去看肥肥,炎热的天气,孩子们排起方阵在骄阳下军训,一个个晒得小脸通红。远远看到队伍里的肥肥穿着过长的大T恤,松松垮垮一直盖到屁股。看着肥肥潦倒的样子我的眼里顿时蒙了泪,肥肥根本不会照顾自己,没有妈妈的呵护,这个笨拙散漫的孩子该怎么办呀?
以后肥肥每次回来我都认真听他讲学校里的事,有时老师批评了他,因为他吃饭时把菜汤洒在桌子上;有时老师表扬了他,因为他字写得干净了些。每一件关于肥肥的故事我都想听,每天发生的事我都想知道:听到老师的夸奖我笑得很开心,一遍遍让肥肥学着老师的话;听到老师批评他时,我的心酸酸的,尽管老师没在眼前,我也要急急地为肥肥辩护。
有时我还会偷着去看肥肥,阳光明媚洁净无比的校园里,肥肥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拍着手叽叽喳喳跳着蹦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唱着很复杂的儿歌,小身子灵巧得像一只秋天的小麻雀。美丽文雅的女老师正在一旁看着,笑出一脸的灿烂。
那一刻,我的心里一片阳光。
可是烦恼很快就来了。那一次是因为肥肥带到学校一块花垫板,上面有少男少女依偎着的图案,因为这块垫板肥肥被女生狠狠地嘲笑了一回,又被老师把垫板没收了去。周末肥肥脸灰灰地回来,带回了老师为此事写的意见,意见写得严厉冷峻深刻,字字击穿我的心。
我想像着孩子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想跑到校园里大吵大嚷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有人委屈了我的孩子。
我用去整整一天的时间写了封长长的信给老师。信寄去后我期待着一场战斗,一星期就这样忧忧愤愤地过去了,肥肥一回来就忙着让我看他的衣袖,衣袖上有一条拉锁,拉锁如果坏了整个袖子就会脱掉下来,我一直在担心这条拉锁。拉锁真的在学校里坏了,肥肥的上衣马上破破烂烂。
“是我们老师给我缝上去的,我们老师缝的!”肥肥反反复复告诉我。
肥肥把衣服脱下让我看老师缝的针脚,针脚缝得粗大潦草长长短短,但又努力而认真,也很结实,一针针把袖子钉得牢牢的。我把这些并不美观的针脚看了很长时间,想着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想着年轻的女老师其实也是个孩子,她在家里一定不做这些事情,她一定也被她的妈妈娇惯着。可在学校她必须像个大人,她要照顾60多个孩子,她必须在孩子面前把一切都做得很好。似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要求老师,我们想要老师把事事都做得完美无缺不能出一点偏差,我,或者我们,有时对老师的确苛刻了些。
肥肥很喜欢老师给他缝过的衣服,又欢叫着让他的小朋友看。我坐在窗前,眼睛追着快乐的肥肥,孩子一点也没有受委屈的样子,大笑着和小朋友们讲着老师和同学们的种种事情,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一样。过去的一点点事情一定要牢牢记着吗?我突然怀疑了自己,我怀疑自己有很多地方不如我的孩子,起码我就不如孩子那么宽容。或许是爱子心切,我这个妈妈有时会很小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