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女自述（１９９９）

自述人：汪霞，年龄：24岁。

我的妈妈，是从广东下乡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我是生在新疆兵团农场的，十岁才回到老家广东。我家里三个孩子，我哥我姐和我。

1991年冬天，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实在太差，我就从广东去了广西。我哥当时在那边儿开了个矿，锡矿，露天的。我哥这个人，他一直比较自私。光顾自己开矿能赚钱，从来就没心疼过我。每天我在矿上做工都要十二小时以上，根本没有倒班，干的活相当辛苦。

后来，我就白天偷偷跑到外边，开始在一家发廊学美容、美发。晚上再回矿上打夜班工。这样学了一个月之后，我就离开了我哥哥的锡矿，到另一个矿区，自己开了个条件很差的发廊。当时因为我比较用心干活也不惜力，所以就造成镇上另外两家发廊的关门。那时候做这种生意，就是光为顾客剪头、烫头，还没有什么别的服务。就这样单干了几个月，兜里刚有了一点自己的钱。那年我哥也从开矿上赚了不少钱，也不准备在广西再干下去了。那时我年龄还太小，就只好跟着他回广东。

我爸是那种比较传统的广东人，心里非常重男轻女，从小就根本不拿我们姐妹俩当回事，每天呆在家里，还得看我爸和我哥的脸色。后来我就跟家里提出要出去打工。我其实就想逃出这个家。既然要出门，我还得跟他们借钱，当时家里人就数我哥最有钱。听说我要借钱，他别扭了半天，只给了我十块钱。还有我爸给了我几十块钱。我就这么离开家走了。

出去以后我就到了离广州不远的另一个小城市，在一家个体经营的卫生纸厂找到了一份工打。做工的人都挤在一间三十平米的房间里干活，每天都得工作到十五个小时。我认识了第一个男朋友，他哥正好也是原来下乡到新疆兵团的，所以两个人就比较能谈得来。

那一年的春节过得真是很辛酸，我们被老板叫人看着关在一个村子里，到了除夕那天晚上，我们八个打工妹，就挤在一间小房，年夜饭就是八个人分一条鱼，一个人吃一块。

那个春节也就这么过了。活干得好辛苦，根本也赚不着什么钱。就是和男朋友感情处得还挺好，算精神寄托还是有吧。我和男朋友就有了那种关系，也是糊里糊涂就发生了。当时想的也很简单，以后也就跟定他了，不乱想什么其它了。我男朋友看在这个破厂里也赚不到钱，他就转到另一个城市。

男朋友走了之后，我就老是想着他。再怎么忍也在那个厂里呆不下去了，我就决定要逃。那老板平时看我们看得很紧，就怕打工妹都跑了，更怕我们逃出去以后再投诉。所以对我们总是连打带骂。结果跑的那天夜里，就特别惊险。我自己从两层楼上，翻窗户再扒窗户往下跳，都跳下来人已经逃出来了，心里还特别害怕。所以后来一听广播里说南方有三陪小姐跳楼，我一点都不惊奇，不像北京人一听有女孩子跳楼，就吓得不得了。在那边情况就是这样，经常都会有打工妹和三陪女实在受不了老板虐待，逃的路就一条：肯定是跳楼。

跳楼之后，我就拼命跑，那村外的路两边全是坟墓，心里怕得要命，也顾不上怕就继续往远处跑。等跑到很远的一个公路边，大概也才早上四点钟的样子吧。在路边上等了两个小时，就搭上一辆顺路的拖拉机，是早上赶去卖鱼的。

这样我很快就到了另一个城市，刚一下拖拉机，天还没完全亮，街上的路灯还都亮着，就看见不远处，有许多骑摩托车的男人朝我奔过来，吓得我赶紧就跑，那时刚开放的广东许多地方好乱噢!小地方净是专门抓外地女孩子的“鸡头”。东躲西藏最后就钻进一家路边的“大排档”，就是那种人很多的饭馆。可那些“鸡头”还在门口盯着，好在屋里有两个小伙子，看样子也是外地流窜来打工的，就帮我掩护从后门溜走了。接着又躲，因为以前也听说过有“鸡头”抓住外来的女孩子，先强奸，然后就逼你去做色情服务，这一回是真见着了，人也吓得要死。后来就跑到一处长途汽车站，想也没想就冲上一辆车坐下来，先离开这地方再说了。其实买一张汽车票也没有很贵，就十几、几十块钱的样子，可我当时身上真是一点钱也没了，因为原来赚的那点钱，全都给了我男朋友了。

这样……这样……我就干了以前从来没干过的丑事。车开了之后，我就从身边一个正在睡觉的老人身上偷了五十块钱。当时也真是逼得没办法了。

就这么又转了好几个市镇，好不容易才找到我男朋友，当时一见他面，我就哭得不行。他就使劲劝我。这之后我们俩就在当地郊区租了一间破房子住在了一起。因为我原来不是在广西学过一点理发什么之类的嘛，所以后来通过人介绍，就在附近找了一个美容美发厅打工的活儿。我男朋友以前是当兵的学过武术，身材也很高大，他就给一家公司当门卫保安，可每个月还比我少赚一两百块钱。他怎么也想不开，总觉得让我这样跟他过是吃了大亏，所以他一门心思就想怎么样去赚大钱。

后来不知道他怎么就认识了一个从海南过来的逃犯，我第一次见那个人，就感觉他不像好人。当天晚上，我就和男朋友吵起来，而且吵得很厉害，就叫他别和那个人来往，要不然肯定要出事的。

可到第二天下午，那个海南人就来找了。他们俩在门外嘀咕了半天，后来我男朋友就进来，站在我跟前，说：反正我豁出去了，不能让你总过得这么苦。能不能成功，就这一次。如果真出什么事，你就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们都回来了，还带回来满满两麻袋的钱，那时还没有五十元一百元的钞票，全是十元的，几麻袋偷来的钱打开放在眼前，真是让人心里怕呀!当时他们分钱的时候，我也在场。我男朋友和另外一个男的，都是分到三万。然后所有在场的人就各走各的路散了伙。我又和我男朋友带着黑钱，东躲西藏转了好几个城市。我心里一直都在哆嗦。想来想去的，我就带我男朋友回到了娘家，那三万块钱就锁在密码箱里又仔细藏好。又过了一些日子，就有风声传到了广州市里，这时我男朋友就更是整天惊慌不安的，跟谁也没有话讲。我爸有一天夜里趁我睡着对他问了半天，然后就把他轰走了。第二天又关起门来问我到底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事。我那时已经真的怀孕了，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两件事都不敢跟我爸说，就硬瞒着挺过去了。可我爸怕我再去见我男朋友，天天都把我锁在家里不让出门一步。我爸也发现了我藏的密码箱，就问我那么多钱是从哪儿来的?我的脾气也特别犟，他越问我越不讲。到后来，我爸就每天晚上罚我跪在房里不给吃饭。我当时怀了孕本来人就难受，天天还罚跪；而我哥哥知道了我有一箱钱，就整天过来骗我拿出来给他去做生意。就那三万块黑钱，我从来就没动过一分钱，就怕有一天事情犯了，钱

也没了，罪就更大了。可哥哥还惦记着，虽然就是在自己家里，可这么来回折腾，人真是有点受不了了……我那时就老是想，亲情是最靠不住的。

到后来，妈妈到底也是女人，她看不下去我这么受罪，经常对着我哭，她是那种很传统的一直也活得很老实的女人。后来我就跪下来求她：妈，你放我走吧，关在家里就快把我憋死了!

……再后来，我妈就背着我爸，把我放走了。我马上带着那箱钱去找我的男朋友了。男朋友他妈妈就怎么也看不上我，说我找他儿子，就是为了骗他人骗他钱，他妈就是广东乡下那种很愚昧的女人。两个家都呆不下了，被逼得太难受，越想越不甘心。有一天就揣了一把刀子去，把我男朋友约到一个山里，想和他把话说清楚。我男朋友一看我拿出刀来，就一脚把刀给踢开了。又劝我，话也说得特别温和……我们俩私下商量了很久，就一起去新疆投奔他哥哥。

到了新疆他哥哥那里，塔里木河靠近山边的一个兵团农场，那里比我原来生活的那个地方还要穷。我男朋友原来的嫂子，在几年前，就让一个上海劳改犯给拐跑了，所以那家里就更不像家了。那时我怀孕已经有3个月，虽然也是生在新疆的人，可长大了怎么也习惯不了当地的饮食，但也只能忍着。经常还得赶着毛驴车，和我男朋友去搞烧火的柴火。我男朋友并没有把那三万块钱都带来，大部分还藏在广东他的家里。他就想回去拿钱，其实他就是有点在那地方待不下去了。

我又劝他，这时你要回去准出事，还是先在这边忍一忍，他还是自己走了，一到广东，就被抓起来了。

一开始，我躲在新疆还不知道他被抓起来了。后来还是我男朋友的妈妈，从儿子的嘴里知道我怀了他们家孩子，才从广东来新疆告诉我的。而且我男朋友还托他妈给我捎话说：我这一下算是一辈子也没希望了，让郝霞帮我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带大。他还让他妈给我带来三千块钱，可他妈一来新疆，那钱就全让他哥给拿走了。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我想把孩子引产不要了，可是他妈盼着我能生个儿子，所以坚决不同意。而且他哥哥攥着那几千块钱，哪里肯放手啊!所以我只能眼看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

那一年新疆的冬天，真是冷啊!最让我伤心的，就是我临产的那天。就因为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好吧，每天晚上天一黑，他哥就领他妈去很远的场部去看电视，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想找一只可以对它说话的猫啊狗的都没有，就老是自己和自己说话。

我女儿是生在那年的11月13号，当时天气已经那么冷了，可他哥哥家还没有生火。那天晚上我肚子疼得不得了，跟着羊水就破了，我女儿生的时候又是难产，先下来一条腿，就怎么也没力气了……接着一下就疼晕过去了……再缓过来孩子的另一条腿还没有下来……因为用力嘛……我把身边的一床破被子全给扯碎了……要是当时有个人能在旁边扶我一把，也能好受多了。后来就感觉另一只脚就卡住了，我当时只能拼命用力……就因为难产，我女儿到现在有一只脚底板，还是落下了一点残疾，不过平常走路也看不出来就是了。

女儿生下来了，满床满地全是血污，我觉得我可能就快要死了，什么激动也没有，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空，连女儿的哭，听着都那么远，好像她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时我男朋友的妈妈也回来了，一看我这个样子，她就在屋里瞎转没有用地着急，再看我生下来的是个女儿，眼神一下就变了。按说女人生完孩子都该吃点什么吧?可他哥哥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后来她妈妈就烧了锅开水，我接过来就拼命地喝呀喝了好几大碗，又出了好多好多虚汗，这才觉得自己有点缓过来了。

一直到了第三天晚上，她妈妈才从邻居那儿借来两个鸡蛋，用白水给我煮了吃了，这是我生完孩子，吃的第一顿像样的饭。在坐月子期间，我一共就吃过一只鸡，十个鸡蛋，还有当地按量供应的两斤猪肉，就是这样。

后来我就想，总靠着他哥这样一个懒得要命的人，日子也没法过啊，最后，我就张嘴向他哥哥借五百块钱，在女儿满月的第二天，我就到外面张罗买工具，后来就在当地开了个理发店。白天出去给人剪头发，晚上回家再带孩子。就这样到了第七个月，我看看攒够了路费，我就带着女儿回广东了。哎!人活着总想靠住个别人，可靠来靠去，最后还是自己靠自己。

回广东以后，也不敢跟我家里说自己在外面私生了女儿，就马上给女儿断奶，断不了也硬断，然后，我又把孩子偷偷地托在外面别人家里养。就和我一样，女儿因为小时候发育不好，人总是胖不起来，可能就是因为断奶太早亏着了，所以一直到现在她只要一见好吃的，就拼命吃，像抢来的一样。

回到家没几天之后，我就在一家美发美容院里打工赚钱养家。到后来，家里各方面花销越来越大，光靠理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进入了桑拿按摩这个行业，先是和另外几个小姐，接受了三个月的培训，后来也就能自己独立给人做了，那收入也就比理发高了好多。当时心里还觉得比较好过一点：就想凭自己的努力，生活也肯定会慢慢好起来。日子刚过得平稳一点，我男朋友他家里人就给我捎来一封电报，是法院通知，这才知道我男朋友被作为主犯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本来还想等他出来一起成家过日子呢，可女儿刚生下来还没满周岁，就要没爸爸了。当时一看就傻了，真有点急疯了，想跳楼的心都有。我男朋友当时被押在广东省×县一个监狱里，我马上叫我姐夫陪我去监狱看他。还好，一到监狱才知道，可能法院经过复审，发现对他量刑过重，又改判了无期徒刑。隔了那么久两个人见面，也没有更多的话，就是对着哭。我自己的心情也特别复杂，因为他毕竟是我真心爱过的第一个男人，而且以前他一直是真心疼爱我，更何况我又生下了他的亲生骨肉。可我还没和他说女儿的一点事儿。就劝他老老实实认罪服刑吧。

以后的日子，倒是没有以前那么苦了，可一想起我女儿的亲生爸爸，要在大牢里度过他的一辈子，心里就空空落落的。为了压住这种苦闷，我就使劲钻研按摩这门功夫，本来我是不沾书的人，可那时一见有关于按摩推拿的书，就买回家硬着头皮看。而且一见有懂按摩的人，不管生熟就陪笑脸向人家请教。当时为了多做实践，我白天打完一份工，到寄养女儿的保姆家看一眼孩子，又赶紧奔回去接着干夜班。当时桑拿院里其它做按摩的小姐，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不要命地干，可我所经过的这一切，又怎么开口向别人说呢?所以也只能不管别人怎么看，就埋头拼命干自己的。我那时哪里是在工作呀，因为每天心情都很坏，所以一个心思就想通过出汗和用力发泄自己，再靠这种发泄换来收入去养家，每天都累到自己没有功

夫也没有精神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也就是在那一年里，因为我的心情，因为我的钻研，因为我的吃苦。所以我的按摩技术一下就突破了，在五十位按摩小姐之中，所有被我服务过的客人，都认为我的功夫是最好的。而以前教我们的两香港按摩老师，也越来越对我另眼看待，而且毫无保留地把技术全教给我。而且我一直心里很明白，自己长得不靓，今后干这行也只能靠有点真功夫和花力气，才能吃定这口安稳饭。慢慢在这一行里我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优势，加上有的客人看我个子这么小，服务起来又那么努力，所以得到的小费也比别人多。那时我们做一个“钟”提成是十块钱，再加上当时这个行业，在广州也才新兴起来，所以每天来的客人特别多，每天累是累点，可钱也没有少赚，有时候到下班算一算自己得到的小费，都想不起是谁给我的了。当然，也有客人被按摩舒服了，就会偷偷提出其它要求，而且还讲，只要你让我满意，小费会多多加倍。可那时无论是顾客还是按摩小姐，胆子都不像现在这么大，他说完见你不肯，人家也不再勉强你。父母见我收入比过去多许多，就问我在做哪一行，也根本不敢告诉实话，就骗他们自己在一家大公司里做事。

这样就做到了1996年，收入也算相当高了。但我还是不敢乱花钱，家里还有女儿和父母要靠我养，隔一两个星期，还要去监狱探望我男朋友，一去就得给他买好多东西，姐姐家每月也得补贴她一些钱，所以这些开销也真是很大。后来不知不觉，我就成了支撑好几方面的经济支柱。除了这些之外，天天还要防着我哥和我姐夫算计我的钱，所以每天干下来，不但身上而且心里也真是好累好累的。

经济上能周转开了，我又开始惦记起我男朋友那边儿的事了。后来就开始托人到处拉关系，实话说就是用钱，总算把我男朋友从广东当地转到了新疆，这一转押，无期就减刑到了20年。当时想法也比现在幼稚得多，就想别让他一辈子全耗在监狱里。所以一直都在想办法送钱替他减轻罪责。我觉得自己能为他做的我都做尽了，心里再也没有力气付出了，总算是一个女人为男人仁至义尽了。他转到新疆之后，我又去看过他一次。但从那以后，我的心理压力也就小多了。

再以后，我就开始有计划地从各方面节俭生活开支，因为女儿长大以后还要念书上学。真不敢往远处想，还是活着心里没底。而且也替我女儿的将来担心，她生下来就缺个爸爸。嗳!我女儿到现在养在姐姐家里，以为我姐姐是她的亲妈妈，每天见了我，都高兴地叫我“姨妈”，没有人知道我听她这么叫，心里又是个什么滋味。可我能告诉她，她的亲爸爸，现在还押在大牢里嘛?

从1996年以后，桑拿按摩在广东越来越多，学的人也很多，那么我白天就为一些初学的女孩子做老师。晚上再到按摩院里打工。

现在，我的要求也比过去放得低多了，有时候客人动手动脚摸一下掐一把，只要不过份，我也不去理会他们，实在他们要求太过份，我还能用其它别的办法，而不是靠我身体的付出，让男人达到他们的要求，比如用手。讲实在话，我心里也很明白，就我自己这样的长相，很多来做按摩的男人，他们看上的就是我手上的功夫。而且，在我们广东，就是做桑拿、按摩、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服务，也是分得很清楚的，谁能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有谁强迫你怎么样，不像你们这个城市，明着没有，暗里面全混在一起干。也幸亏我人生得不好看，否则就真是很麻烦。其实，我在做这一行的时间里，身边随时都有姐妹劝我，只要能多赚钱，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来呢，别再假清高了。但她们哪知道，我还有一个私生女儿要长大呢，我如果干了别的，将来她长大，我怎么对她讲呢?另外。自从那次打工逃命，我在长途汽车上偷了别人的钱，后来我就对自己特别小心，像抽烟赌博喝酒，我从来就不去碰那些东西。我的男朋友，不就是这样，吃不了大苦还想发大财，结果最后就落到了今天的地步。在我身边，也有女孩子，开始做按摩功夫也不比我差，可只要开口客人睡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再后来靠这个赚钱那么容易，那谁还肯花力气给人做按摩呢?如果管不住自己，走另一条路就太容易了。

总算后来这几年凭我自己拼命努力，我现在也在广州市里买下了一套属于我自己的住房，还有一套可以做其它买卖的铺面房。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是挺为自己感到骄傲的，过去老是想靠家里人帮我一把，去外面闯一闯多赚些钱，后来又盼着能和男朋友一起过个安稳日子。结果呢?无论别人有多亲，人要真想在经济上独立，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

我一直做这一行，要说和别的男人上床的事儿绝对没有，也不是这样的。就有那么两三个客人，我和他们处得时间长了，相互了解很深了，人家对我是真心好的，也有过几次，因为我也有需要。我还有过一个情人，对我也是非常好，处得感情挺深的，后来他去了澳大利亚，走之前使劲劝我和他一起走，但我那没爸爸的女儿怎么办?可这些也都是我生完女儿两年以后的事儿了。自从我和第一个男朋友处过之后，后来生孩子又体会了那么大痛苦，我真是从心里对所有男人都有些怕，不是别人吓我，是我从心里吓怕了。那两年我真的没沾过一个男人，觉得恶心，就是这样。

其实，我从干这行开始，就知道社会上的人都对我们另眼看待，包括我家里人也是这样。可是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也有好多的按摩小姐，我们最最讨厌的男人，就是那些素质很低的男人，比如那些总对女人纠缠不清的地痞，这种男人，在广州和你们这儿的桑拿院里都有，而且不占少数，其实说起来，那些男人自己也都有家，可他们就可以整夜整夜地不回家。在我的眼睛看呢，你们这边儿来做按摩的中年男人，比广东男人更横更霸道，广东的男人呢，来做按摩的年轻人普遍要比老一点的素质相对低，有好多人没念什么书，就出去做各种职业了。再加上他们有的人已经去过香港、泰国、澳门，色情场所见过多了，回到国内再到桑拿按摩这种地方，就很古怪，非份的要求也就特别多。对那些心已经坏了的男人，性这件事，实在是挺害人的。就比方说我现在在你们这边儿干的这家桑拿院，里面有好几个东北来的女的，本来就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和技术，只能靠出卖自己的身体赚钱，她们不可怜嘛?我就亲眼见过那些吸毒的男人，花了钱就拿她们当牲口一样折腾。有些年轻的女的，她们出身本来就低家里又穷，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个像样的工作，那么就到各地流浪靠卖淫赚钱，处得时间长了，听她们讲心里话，也真是很苦很惨的。我不是说在这个行业里的女人都是好人，有的人就是吃不了苦，就是为了不花力气赚钱去享受的，这样的女人也不少，有钱就买首饰还有吸毒

的，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那天我看报纸看见说三陪女的，全都是讲三陪女怎么怎么不要脸，一门心思活着就是为了勾引男人的，好像现在的社会风气，全是被女人带坏的，那些很坏的男人，倒好像全成受害者。但你说那些写文章的人，真的很了解三陪女的实际生活嘛?知道她们心里是怎样嘛?我发现那些当记者的人里，也有不少很没意思的，他们也到这些场所来鬼混，可回去一写东西，就马上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我在广东就碰见过一个记者，老是泡在我们那家桑拿按摩院里混，整天缠住我们问这问那，可嘴里又问不出一句好话，全是“性、性、性”的，一听就没安什么好心思，有一次还找我做按摩，我就不给他做，他就到老板那里讲我的坏话，招得老板好一顿骂我，我觉得，这种男人也真实在没意思。

到了前年，我就正式嫁给了我现在的老公，他是干什么的你就不要写得那么明白了，反正，就是政府公务员，他大我整整十五岁，他也是离过婚的人。要说爱情，我是没有的，就因为我前几年老去监狱探望我男朋友，求别人托他帮过忙才认识的。虽然我今年才刚满24岁，但我已经不太相信别的男人了。我们两个人现在呢?合又合不来，分也分不开。但女人老是一个人活着，心里太孤单，精神压力也太大，有时也需要有个男人陪伴做寄托。我现在的老公从结婚以后，就一直对我不好，好在我看自己的钱比较紧。他的钱里有不少就是别人求他行方便收的黑钱，将来时间长弄不好也会要出事的。可他一发现我口袋里有钱，有一千块钱他也拿走，有五千块钱他也拿走，而且还拿我的血汗钱去赌麻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件事。

就这次来北京之前，有一天晚上我知道他在单位里也没事，可等到了后半夜，还不见他人影，我就每隔十分钟呼他一次，他哪怕是回个电话跟我装装样子也成啊!可他就是不回电话。我心里真是好气呀，就去找他，果然让我猜着，他就在那家桑拿院里，和一个男的两个女的正在打麻将呢。见我一来，他还没有好脸

色骂了我。那天我真是气急了，一定把他叫出来，再听他话讲得不好听，我就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一耳光。他从来也没见我发这么大脾气，一下就傻了。我打完他就自己回家了，第二天就买了一张火车票走了。

我知道我们将来肯定是要分手的。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我还有个女儿。我和第一个男朋友现在也完全断了。我现在全部心思，就全在我女儿身上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样才能和我老公离开。一旦离开，我在三十五岁以前是不打算再结婚了。也许我命中注定，就是活一个自己。到老了再找个老伴吧。说来说去，能靠谁呢?对很多事情，并不是我太悲观，就是活得心里没底。

将来……将来，还是心里没底呀!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但愿我女儿今后的命，千万别像她这个妈一样。

资料提供者：何东，记者，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