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键盘

刘　镇　周贤忠

女孩芳名清仪，16岁，自幼患重病，右肺叶被切除。近十年来，她顽强地与病魔抗争，写下了数百篇诗文。1998年7月，她在哥哥的帮助下，上网主持《温馨茶室》用优美的诗文，真诚、乐观的情绪，给众多网友送去欢乐与温馨。一个月后，清仪在键盘前溘然而逝，网友们闻讯悲痛不已，他们用无数鲜花和五百多篇悼念诗文，为这个美丽的女孩举办了中国第一次“网上葬礼”……

一

1982年，清仪降生在重庆市合川县的一个偏僻小乡镇，她甚至未来得及认清父亲的模样，父亲便在这一年离她远去，命运对她来说很残酷。清仪3岁那年，母亲拉扯女儿实在吃力，便改嫁湖北孝感一个地方干部。母女俩总算结束了动荡困顿的日子。

清仪上小学那年夏天，孝感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清仪不同父母的哥哥张清峰回母校办事被阻，便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想让保姆送伞来，哪知家里只有清仪一个人。张清峰向母校老师借了一把雨伞匆匆回家，行到半路，却遇送伞而来的清仪，此时，冷冰冰的雨已将清仪浑身淋透，单薄的身子在冷雨中发抖。她见了张清峰顿露欣喜神色：“哥哥，我给你送伞来了。”张清峰心痛得差点落泪。

这次雨淋导致了清仪发病。回家不久，清仪即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父亲气得狠狠揍了张清峰一顿。这是张清峰记忆中，父亲打他最厉害的一次。

然而，虚弱的清仪却噙着泪告诉父亲：“爸爸，别打哥哥了，这不怪他……”

几天后，清仪病重，父母急忙把她送到北京一家大医院治疗。经检查，清仪患了严重的肺炎并发脓肿，生命危在旦夕。父母再三恳求医生救清仪的命。最后，经医生全力抢救保住了清仪的性命。但她的右肺部分已呈坏死状。清仪的父母难过极了。他们知道，小女孩得上这种病，会时刻与病痛相伴，生命也会随时终止!

从此。清仪靠服药减轻病痛，几年时间少说服了一大卡车的中西药。1994年，清仪12岁，病情加剧，常常大口大口吐血，复到北京做了右肺全叶切除手术。这年清仪读初中，经过这次手术，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病情。她几次产生了自杀的念头，可看到辛勤操劳的父母，她又不忍了。“死亡把痛苦留给后人。”这句名言深深铭刻在清仪的脑海中。

别看清仪染病，学习却十分刻苦，成绩始终在班级名列前茅。她说因为生命对她太吝啬，她不得不加倍学习。她渴望上大学，但“朝不保夕的身体”，使她的大学梦恍如隔世。她酷爱读书，尤其爱读古典诗词，爱读《红楼梦》，爱读李清照的词。她借古典文学慰藉心灵解除病痛。谁也难以想象这个十来岁的女孩竟具极其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这些年来，她写了数百首诗词。她在《水调歌头》中写道：

何处觅春雨，溅落暗香魂。怕冬柳舞风后，红萼早随人。仗酒痴情休诉，信知花销豪气，多少幽梦生!相对笑轻醉，无语作斯文。

送烟月，心俱碎，有箫声。微撩古器。惊动庭院几枝春?无绪东流锦字，怎奈芳心依旧，空负许终身。犹道长相忆。只影伴青灯。

这首词写得如泣如诉，如哀如怨，可谓清仪内心的真实写照。这些年来。清仪“少女老成”，长期靠诗词排烦解痛，真令人感伤不已。不过，网络却打开了她那封闭的世界……

二

1998年7月4日，在孝感开电脑公司的哥哥张清峰见清仪十分郁闷，便帮清仪上了网在清仪面前，张清峰常感不安，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那年雨天的过错。他在尽一切努力弥补。

清仪起初对网络不甚了解，也许是一种缘分吧，那天，清仪轻点孝感主页友情连接网易点，《温馨茶室》顿时闯入清仪的眼帘，令清仪怦然心动。经过网友的指点，清仪很快懂了一些“网”理，7月17日正式走进《温馨茶室》：“各位茶友，你们好!小生这厢有礼了!小马初来乍到人生地疏，常得热心侠肠的茶友提携指点，方能明‘网理，长见识，心里甚为感激。茶室是大众聊天的地方，若能环境适宜、谈资高雅，自然令人心旷神怡。聊天应该轻松幽默。小马希望能给各茶友带来欢乐。”

这篇文章署名“马哥”。也许。清仪觉得自己的名儿太柔弱了。也许想和茶友开个玩笑，总之“马哥”这个名儿让众网友在很长时间里一直认为她是男士。随后，清仪在《温馨茶室》发表了大量诗文，她的真诚和才气很快赢来众多网友的喜爱，给她写信的人一天天多了起来。很多人在信中向清仪倾诉失意和苦闷。清仪一一回信，或劝慰，或鼓舞。她的信行文优美，略作调侃充满了真诚，充满了乐观，读后令人欣然释怀。她成了《温馨茶室》的知名主持人。

大概一个月后，清仪在给网友的信中谈及自己的身世、病况和性别，令网友大吃一惊，谁也想不到，这一个月来，给他们带来欢乐的人竟是一个可爱的“安琪儿”，一个身患绝症的16岁少女!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在努力给网友带去欢乐，这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女孩啊。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清仪死后。众网友才知，清仪经常在键盘前吐血，以致键盘被染得一片血红。

她每次给网友写信都在承受着病情的折磨!妈妈含泪劝她别上网。她不听劝阻，说：“《温馨茶室》离不开我……”

清仪对网友一“网”情深。在给网友带来欢乐的同时，清仪也给自己带来了欢乐，乐于助人的清仪把欢乐建立在别人的欢乐之上。主持《温馨茶室》期间，清仪给网友写了数百封信，这些信成了清仪留给世人的珍贵精神财富。

三

1998年8月，清仪时感病情恶化，父母送她入院治疗但收效甚微。清仪感到生命行将结束。她在给广州网友欣茹的信中写道：

今天是星期四了，我仿佛已经听到生命时钟倒计时的滴答声。离开姐姐，离开《温馨茶室》的朋友们我感到万分地遗憾，遗憾也许是人生旋律里永恒的和弦。清仪整理近时收到的来信时，在姐姐的信笺中看到有“现实生活中我失去了相处三年的爱”之言语，清仪揣摩姐姐是有过恋爱的。姐姐虽然失去，终还有过。清仪幼稚，心海深处却有渴望。说这些我耳根都红了。今生清仪是求不到此种人间恋情了。但我亦好欣慰，我拥有好多珍爱。

这封信是清仪8月20日写的，也是她死的前一天写的，颇有灵性的她“听到了生命时钟倒计时的滴答声。”这封信果然成了她的绝笔。她多么舍不得离开《温馨茶室》和网友们啊!在这封信的最后，清仪写道“明天网上见”，哪知第二天在网上见到的却是清仪的死讯!据说，清仪8月21日上午9时死在键盘前时，她的电子信箱已经打开，等待着一个又一个网友的造访……

清仪逝世的噩耗最先是欣茹知道的，闻此消息，欣茹悲痛万分。8月22日她迅速通过现代化的神奇网络通告全国网友：“昨天清仪家里人说，清仪已于1998年8月21日9

时许因病去世。清仪，我的好妹妹，像纯洁的鲜花，突然凋谢了……”

网络顿时被一种巨大的悲伤覆盖。《温馨茶室》无语，它哀叹“安琪儿”早折；电波无语，它感伤死神的残酷，偏偏夺去如此珍爱生活的好女孩的生命。全国众多网民纷纷撰写悼文悼诗，一时间，网络线路变得十分拥挤。网友紫竹侠隐发表悼文《痛失小马》：

噩耗传来，我把往日的矜持甩到九霄云外，把大把的泪痛痛快快地洒到了键盘上!难道苍天真不开眼——就这样硬生生地把小马给抢走了?我接受不了，我死盯着ICO的列表，盼望着她的名字一下跳出来。然后随着“啊喔”一声，她就又到了我面前，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噩梦。然而键盘上未干的泪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小马真地走了，永远……

我和小马在网上相识不过三十多天的光景，但我会永远记着这短短的三十多天，直到我生命的终结!小马多才、善良、嫉恶如仇又天真无邪的形象会活在我的心里。我相信也会活在她每个真心朋友的心里。“网”事虽如云烟，却自有真情一片。

从8月22日起到9月上旬止，写给清仪的悼诗悼文总计五百余篇，这些诗文是网友饱蘸泪水写成的。

四

1998年8月22日，网友紫竹侠隐发起筹备一个主页——清仪灵堂，随后，在网上为清仪举行葬礼，送“安琪儿”清仪远行天国。他表示，他将永远不用xiayin@263．net和15426613这个号码，这是他送给清仪最后的礼物。

在众网友的操作下，清仪灵堂很快设置完毕，走进清仪灵堂，首先看到摆放在玫瑰丛中的清仪玉照。照片上的她依然那么美丽，那么善良，那么开心；翻开照片页，灵堂展设清仪大量遗诗遗文，众网友的一些悼文悼诗也展设其中……网友TW续写了清仪绝笔信中的诗句：“谁家箫笛飞春怨／玉杯玲珑雁影寒／折翼九霄堕玉马／摧心一夜妒红颜／相知不在相识久／我为清仪吟此篇／不落金星归碧海／化做朝霞满云天”。

网友给清仪举办的“网上葬礼”简朴而浪漫，没有花圈，没有哀乐，没有挽歌，只有鲜花、诗文、歌声以及网友的热爱，伴随她走进天国。网友草在题为《永远的清仪》的葬词中写道：

我们知道像你这样坚强的女孩子，一定喜欢我们用歌声来为你送行。我们所有关心你的朋友，来为你举行一个不那么凄凉的葬礼……

我们一起拿起红烛，点亮烛光，我们亲爱的妹妹，让我们为你唱一首动人的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好妹妹，这样的歌太悲伤了，我们不想唱，我们只想你回到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唱那些动人的歌谣。你是我们中间永远的清仪……

8月27日，清仪哥哥张清峰在继发表长篇悼文之后给众网友发来一封信：“我代表清仪的全家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不多说什么了，向关心爱护清仪的网友鞠躬了，鞠躬了。今天是清仪断七之日，我陪家父去了烟灯山(孝感公墓)看清仪，同时将众网友的悼文悼诗全部打印出来，在清仪的骨灰盒前烧了。清仪在天有灵，一定会感激大家……”

据张清峰介绍，清仪善良得好像远离尘世似的。那年，孝感市举办男女双人围棋联棋大赛，他们兄妹联手勇夺桂冠，比赛中一盘棋对手已经大势已去，为了让对方有面子。她居然在对攻中自撞气，搞成“双活”。她身体不好，可有空就帮保姆做事，在学校里从不推辞任何班务，学习上更是勤奋刻苦。平时，在妈妈的管教下她很少和同学外出玩耍．可一旦妈妈同意她和同学外出玩耍，立刻高兴得像过年似的，把许多有趣的事告诉同学，让他们分享快乐……

1998年8月，长江发生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不久于人世的清仪忧心如焚，立即将积攒下来的全部零花钱500元捐给灾区。张清峰和她开玩笑说：“你这个小傻瓜。”清仪赌气地说：“我就爱做这样的傻事。如果我有5000元，我就捐5000元，一分钱也不留。”在清仪死后，张清峰含泪以清仪的名义给灾区寄去了5000元，满足妹妹最后的一点愿望……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安琪儿”清仪远行天国了，都说天国没有悲伤，欢乐一定会陪伴清仪到永远……

(郭玉梅、贺安福摘自1998年lO月21日《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