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
门种类繁多,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城堡的大门,单位的转门,居家的宅门,正门,角门,后门,不二法门,左道旁门……无论哪一类门,都是一个客观存在。就像哲学家告诉我们的那样,所有客观存在对我们都具有两重性,既可视作相互分离,又可视作相互联系。换言之,联系和分离总是相辅相成,互为前提。而门,就是这种关系的典型表达。
门以它独特的方式表明,分离和联系只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门既标志着内与外的分离,同时又维持着内与外的联系。因为门不同于墙,也不同于窗,门是活动的,可开可关,能进能出。开门我们便同外界联系在一起,形成某种沟通,某种交流;关门我们就和外界隔绝,自为一个独立的单元,封闭的空间。门在这两种功能之间造成充分的流通性。
门的这种特性一方面提示界限的存在,另一方面又取消界限,给我们提供无限自由的可能性。就如我现在站立的姿势,人们无时无刻不可以站在门里和门外,进门也行,出门也行,不进不出同样是可能的。
门是一个交汇点,我们立足于这一点,守护住自己有限的一点生存单元,同时向外界的条条大道和一望无垠的希望原野敞开。通过门,我们出发远行,走向外面的世界;通过门,我们凯旋而归,从世界返回自身;同样通过门,我们深入各种各类别有洞天的文化艺术殿堂,领略人生佳境的旖旎风光。
开门和关门是日常生活里的基本功课,也是人生寓意最深最丰的活动。无论开门关门的方式怎么花样翻新,它终究是一片空间关系的重新分配,一种生存向度的阻截或拓展,一个临界点的封闭、启动或延伸。
开门的时候,我们往往心存一丝儿悬念和某些莫名的期待,因为109散文选萃
外面是个未知世界,可能有什么东西在等待我们,或者将发生什么事情。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有点失望,有点失落感,外面没有久别的恋人归来,没有新朋老友造访,甚至不见巡查的警察和送牛奶的女人。
关门的时候,一般而言,我们心态比较平静。一天过去了,或者事情总算完结。面对的虽说还是那个熟视无睹的环境,可我们有一种回家的慰藉。我们先歪在沙发上歇片刻,同时揿开电视并不看图像,只不过在一种背景音乐中喝杯热茶或冰镇啤酒。自然,极少数时分,也许会产生淡淡的一点虚度年华之感。
而倚门斜立之时,思绪往往纷至沓来,我们会想起许多与门相关的事物。满眼门外汉,遍地敲门砖,最不中听的一句话是没门儿,最没滋味的一种东西叫闭门羹;倚门卖笑可怜,班门弄斧可笑,布鼓雷门岂不惭愧,暴鳃龙门何其不幸;程门立雪堪称美德,闭门造车也属修行;僧敲月下门,脍炙人口;楼静月侵门,亦富意境;群山万壑赴荆门,气势何等恢弘;寺藏修竹不知门,境界多么幽静;梨花满地不开门,空留庭院春晚的寂寞;细雨骑驴入剑门,流露诗人豪气的写真;谁家女儿对门居,倾国倾城又暗送秋波该有多好;门前冷落车马稀,繁华易逝世态炎凉纸薄人情;公门里面好修行,半夜敲门心不惊;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拍门……
轻轻的剥啄富于诗意,重重的擂门特别吓人;摔门而去谁能忍受,破门而入更为恐怖;一扇门的打开无法避免,一道门的关闭不可挽回;一扇门的开启意味着重新开始,一道门的合拢暗示了再次结束;一扇门的敞开是坚强的姿态,一道门的紧闭是软弱的自白;一扇门轻轻地开启最富于象征意味,一道门重重地关闭最具有悲剧色彩;一扇虚掩之门表彰社会的文明清明,一道防盗之门预告民风的粗俗恶俗;门虽设却不关是欢迎的手势,门常闭而不开是拒绝的面孔;门可罗雀让人耐不住寂寞,门庭若市又使人不堪重负;开门接纳朝阳,关门谢绝月光;开门迎友朋,关门送冤家;开门见山,关门整风;开门作揖,闭门思过;开门装笑容,闭门做鬼脸;开门柴米油盐,闭门打扫洗涮……
我们兴致勃勃开门,我们心灰意懒关门,我们怀抱希冀地开门,我们无比失望地关门;或者,我们不大情愿开门,我们迫不及待关门,我们十分沮丧地开门,我们载誉而归地关门。开门是我们生命交响曲的一段乐章,关门是我们生活意识流的一个部分。开启是为了关闭,关闭是为了开启。从开门到关门,当中不过是个稍纵即逝的瞬间,我们短暂而漫长的岁月就在开门关门之中随风而去,荡然无存。
现实中,一扇永远敞开的门是不真实的,一道永久关闭的门也是不可想象的。我们除了守住属于自己的这扇门,根本不存在另一扇门。假如门一旦打开不再关闭,或一旦关闭不再打开,那么,门的现实意义和存在价值也即消失,确切地说,门死去,成为一个空洞的象征,一则古老的寓言,一具似是而非又极可怕的僵尸。
永远敞开的是地狱之门。永久关闭的是天堂之门。对于每个凡夫俗子而言,我们注定处在这两扇门之外。
〔责任编辑杨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