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与大道

梁衡

在江西新建县,有一条小路,连接一所院落和一座工厂。小路蜿蜒于田间,青青的草丛中袒露出一条红土的飘带。

近30年前,一位老人每天在这条小路上走过。他默默地走着,草叶上朝露如珠,天边夕阳如血。

那是风雨如晦的年代,疯狂的躁动横扫大地。那时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老人在这里,每天往返于幽禁的住所和劳动的工厂。这里的工人、农民和士兵却知道他是谁。他们默默地注视着他,这个看上去平凡、质朴的老人。在工厂,他是优秀的钳工,回到家里,他劈柴烧火,照顾年高的母亲和病残的儿子。他的手变得粗糙、坚硬。

---这是一双参与缔造了这个国家的手。几十万大军曾在这双手的指挥下抗击日寇,挺进中原,决战淮海,横渡长江,席卷半壁河山,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但是现在,这位老人默默地从人们眼前走过。他已不再是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务院副总理。他背负着罪名,被放逐到这偏僻的赣江边上。他的神情安详,是的,那是一种沉重压力之下的安详,只有内心极为强大的人才会如此安详。他在沉思,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常常凝望着远方,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但这条印满了他的足迹的小路肯定知道,它知道这脚步从哪里走来,将走向哪里。这是一位与中国现代史、与中国共产党党史同步的老人,中华民族争取解放、争取富强的道路上有着他的深刻足迹。现在,他思索着过去的路、未来的路,他要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来。

每天,他循环往复走在这条小路上,来时20分钟,去时还是20分钟。秋风乍起,衰草连天,田园将芜。老人默穷兴衰之理,暗运回天之力,世纪的大潮在他的胸中,风起云涌,湍流激荡,如长江在峡,如黄河在壶,正在撞开一个出口,正在形成排山倒海、不可遏制的历史意志。

于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老人从这里走向北京,踏上他一生中最为辉煌的征程:1975年,他使困顿中的中国人民看到曙光初露。

1978年,他发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号召,设计出改革开放的宏伟蓝图。

1982年,他庄严宣布:"走自己的道路,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就是我们总结长期历史经验得出的基本结论。"1992年,他的足迹叩响了南中国的热土,他发表的一切重要讲话,引导中国改革开放的航船乘风破浪。

老人的步伐是那样坚定,整个民族在追随着他---这位伟大的老人。他以卓绝的智慧和勇气引领着中国人民克服重重险阻,走向世界,走向现代化,走进一个新的时代。

而赣江边上的那条小路依然静静地蜿蜒于田间,日升日落,春去春来。但是它已经有了一个光辉的名字:小平小路---这是中华民族的圣地,因为,历史将永远记住,子孙后代将永远记住,正是从这条小路延伸出了无限宽广的大道。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