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森逐鹿中药港

1999-06-14 03:57张哲诚
南风窗 1999年10期
关键词:李锦记香港中药

●张哲诚

经历了金融风暴洗礼的香港,已将“数码港”和“中药港”作为未来的两大经济增长点。数码港的主角是“小超人”李泽楷,那么,“中药港”的主角呢?

中药港呼之欲出

今年7月6日,香港工业署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公布特区政府制定的“香港中药产业未来十年的发展大纲”,计划分四个阶段逐步将香港发展成为国际中医药中心。工业署署长何宣威指出:香港必须去寻求新的领域,步入21世纪以知识为本的经济体系,中医药业是其中一个最适合本港发展的产业。

在此之前,已有多个大财团表示有兴趣参与中药港,郑裕彤旗下的新世界和李嘉诚旗下的长实已向政府递交了有关发展中药港的研究建议。但真正以实际行动投身进去的,却仅有李锦记集团一家。身为香港生物科技委员会委员,也是李锦记集团第四代执行董事的李惠森,是唯一被政府邀请参加本次记者会的商家首脑。

对于发展中药港,仍然有不少的看淡者认为:发展创新科技和中医药是空中楼阁、无米之粥,甚至认为董建华是痴人说梦。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锦记已成功地先行了一步,8年前就与中国第一军医大学合作开发出一系列中药保健产品,两年前又投资250万港元,与香港科技大学合作设立了香港第一间传统中药研究中心。

近年来,随着香港制造业大举北上,很多人开始担心香港出现的“工业空心化”现象。香港未来留下的工业还能是什么?

“其实,中药港很可能就是香港未来工业发展的主要路向,香港拥有最佳的天时(中药渐成世界潮流)、地利,非常优良的整体营商环境。金融风暴已经证明,要香港有稳健的未来,就一定要发展工业。但我们要的是要增值的工业,而不是low-end(低档)的工业……”香港科技委员会主席卢毓琳认为在香港发展中药业的优势无可替代。

可以确定无疑,当“整个世界都沉了下去”(许多港人这样来评价香港最近两年的经济环境)之后,香港去追赶数码港和中药港这两班“子弹火车”是赶定了。

而百年来一直专注生产酱料调味品的香港李锦记集团,凭借远见,搭上了驶往中药港的头班车。

百年不败以诚为本

111年前的一个夜晚,珠海南水乡,做小本生意的李锦裳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依着渔户人家的习惯,煮上一锅生蚝,因为疲劳过度,没等生蚝煮好就沉沉睡去,睁开眼睛已到天明。这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神奇的香味扑鼻而来……

100多年来,这香味已从一个穷乡僻壤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李锦记的蚝油。蚝油发明人李锦裳对“商机”的敏锐“嗅觉”代代相传,使百年老字号不断推陈出新,如今李锦记集团已被评为香港20大杰出商业机构之一。

李锦记的百年辉煌,根源在一个“诚”字。令人很难想象的是,李锦记和一些供应商之间的生意已做了百年。“思利及人”,李锦记一直坚持每一方面都从对方的角度去考虑,这还表现在始终以顾客为导向。李惠森提到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新加坡机场,无论旅客在机场停留半个钟、一个钟还是三个钟,都能找到在那个时间段适合的活动,而绝不会感觉到沉闷,其实机场只是硬件,软件是留给顾客的感觉。李锦记的酱料,也想到了那些根本不会做菜的人,只要放一包酱料,那种菜就做成了。

在李惠森看来,“创个牌子并不难,拿几亿元做个广告立刻就有了,但这不是真正的品牌,只有等你把产品、服务(售前、售中、售后)等等所有基础的动作做好,口碑就会传开来。判断一个品牌的好坏,不是我讲出来,而是由消费者自己去判定,并且绝不会一次发生,所以品牌是需要时间去建立的。”在前不久由著名国际品牌顾问公司Interbrand评选出的亚洲五十大品牌排行榜中(日本品牌除外),李锦记位居第四品牌,更成为亚洲食品品牌第一名。

近几年经济萧条,但保健品企业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产品层出不穷,铺天盖地,俨然成了一个暴利的市场。最为荒谬的是,本身是用于维护健康的产品,它们的经营者却偏偏缺乏健康关怀,怀着短期暴利的心态一博市场,一赌万民。曾经有个老总竟然亲口说出:我的产品也就两年有效,我只要赚两年的钱就够了。

说到这个极具诱惑的市场,李惠森淡然一笑:不仅保健品市场,世界上任何市场都可以赚快钱,完全是看公司本身的出发点,是讲眼前利益还是讲使命,一个公司能否成功,持久很重要,赚快钱一点也不难,最难是持久。

偏不做“二世祖”

李锦记是典型的家族式企业,但却完全不是家长式的管理模式,一方面领导者的权力层层下放,另一方面意见和建议的提出是由下而上。李惠森这样诠释家族企业的问题:家族企业的失败,往往是两代之间的代沟造成,通常上代较为保守、稳健,而下代则比较前卫,因为没有财富积累的艰辛感,所以敢于去冒险,如果走过了头就使大厦倾倒。而在李锦记,偏偏不是“代沟”而是“倒沟”,李文达(李惠森之父)的思维更加前卫,更富冒险精神,他奔走于世界各地,去感觉商机,所以20多年来,在李文达的带领下,李锦记的发展特别快。

与李惠森接触,令人经常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此丰厚的家底,优越的条件,即使不去做“二世祖”(游手好闲,安享福禄的公子哥),也完全可以扮演一个不做实事,只去到处“布施”,广结善缘的企业“亲善大使”的角色,然而他偏偏选择了去接受企业发展和变革的种种挑战。在南方李锦记(李锦记集团子公司)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风波冲击的日子里,大小风浪一浪接着一浪,李惠森和几个香港同事挤睡在一间小房子里,日夜商议对策。而披星带月在香港和广州两地之间疲于奔命,则更是家常便饭,时常深夜梦醒,不知身在何处。半年下来,少壮英俊的面孔上,头发已向后急速退去了不少。

创业就会有风险,李惠森坚信:即使风浪过去,创业并未止息,只有怀抱永远的创业精神,才可能有永续的创新和突破。而在飞速到来的21世纪,变化将会更大,风浪将成为等闲之事。未来能够生存下去的公司,一定是那些能够在危机中很灵活地转变、应变的公司,所以能遭遇一场很大的风浪,并接受考验,其实是一件好事。

李惠森非常喜好滑雪,但受了许多伤,入了多次的医院,他说自己和医院很有缘。他曾经三次肩膀脱臼,到现在还上着螺丝;拇指的筋断了,开刀把它接起来;膝盖扭伤,头被打破……

“当然,并不是伤得多就好,但当一个人想尽可能多地去突破的时候,就一定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很多人一次创伤就放弃了,而18年来,我不停摔打和受伤。”终于,昔日的创伤已经成了李惠森今日经营企业的丰富的“财源”和心灵的“资本”。

谈到成长,李惠森认为实践非常重要:“把一个人送去荒岛,让他实实在在生活一星期,与坐在家里‘想想荒岛生活,所得到的结果是绝对两样的。经历这样的机会时,一定会有很多错,错是好的,不错就不会去学。”

“讲起家族的生意,其实我可以不用做,但不做也是辛苦的,一生很快就会过去,我自己相信‘盖棺定论,就是当一个人在最后被盖上棺材的一刻,旁边就会有一个司仪开始讲他一生做了什么事情,如何如何。我希望到了被盖棺那时,那个司仪讲出来的事情是有意义的,我希望自己的一生都去做有意义的事情,这是个使命,必须不断去追求。”

从南方李锦记副总经理陈德邦所讲的一件事里,也许能深刻体会到“使命”的意义。有一次,李惠森和陈德邦一起上楼梯,看见一位老迈的妇人,弯着腰,双手抱着一捆南方李锦记沉沉的健康产品,正举步维艰从楼梯上下来,凝重的目光中充满渴望……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相互对视了片刻,伴随一声叹息:“唉!”这种意犹未尽的感叹,悠远而绵长,那产品在妇人手上的分量,正像一种深重的责任和使命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发现新商机

“90年代初,我们发现人类追求健康的潮流,是预防胜于治疗,而且从使用化学性产品趋于使用天然产品,另外,随着世界人口寿命的延长,对健康产品的需求也多了,而我们公司有两个使命,第一是将传统的饮食文化传到全世界,我们通过酱料已基本完成。第二个使命是将中药研制成保健产品传到全世界,为了早着商机,我们找来了合作伙伴,开始了中药方面的发展。”

对于商机“嗅觉”灵敏的李氏家族就这样开始了挖掘中国5000年中药宝藏的使命。

的确,近几年来,“崇尚自然”、“回归自然”已成为潮流和时尚,包括欧美发达国家也开始兴起“另类医疗”(即中医),因为就连走在世界科技尖端的美国正统西医药学,也未能根治许多病症,甚至因滥用抗生素,导致了抗药的“万恶细菌”出现。90年代植物药在美国进入爆炸性的发展时期,随着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FDA)对植物药市场的逐步开放,植物药市场空前发展,不少美国的跨国大药厂已开始转移策略,成立或收购大批草药公司,而日本、韩国、印度等草药产业发展亦日渐抬头。

世界著名的百年老企业杜邦公司新上任的首席执行官赫利德,不理会华尔街金融家们的不满情绪,具有远见地推动了一次令世人瞩目的产业变革,即“生命科学”革命。杜邦斥资22亿美元收购了美国最好的种子公司——先锋杂交种子国际公司20%的股份,随后,又出资16亿美元,收购了拉尔斯顿尿素集团属下的“蛋白技术国际公司”(PTI)。这场革命的趋势是:人类食品与药物间的界线变得日益模糊。

而回过头来审视我们称之为“国粹”的传统中医药,它所产生的价值和呈现的状态令国人何等尴尬:1998年,全球中医药产品的销售额达到168亿美元,进口中药超过了10亿美元,而出口额仅有2亿美元,甚至其中又有80%是中药原材料,输向国外进行加工提炼,增值后再卖回中国。比如六神丸是中国生产的,只卖几元钱一盒,出口到日本后,经过科学化增值,制成汉药“救心丹”,卖回中国就是几百元,仅这一种药,年出口额就达1亿美元,恰是中国中成药总出口额的一半!

“中国是中草药的最大宝库,但是如果永远是停留在输出原材料,就等于将这个宝库拱手送人。”作为李锦记集团派出的香港传统中药研究中心行政总裁,杨国晋指出,中药之所以没能打入国际市场的根本原因是,中国虽然有深厚的中药研究经验,但由于缺乏现代的科学化分析和测试,在药物提炼方面的国际公信力很低,所以很难取得外国人的信赖。他说:“中药复方的化学成份,我们到现在还没了解清楚,到底是哪一种能达到药物的功效,很多还不知道,但竟然不少中药都强调‘能医百病,让外国人感觉是一个‘神话,所以也就没办法接受,这也反映了人心的浮躁和急功近利的盛行。”

杨总还讲到中国中药科技水平低的一个深层原因是:中医药业在中国一向是只靠家族传授,凭经验流传,很少有经过系统的数据收集和分析,并且不会把本家族所流传的经验完整向外传授,经常留一手,长此以往,许多东西就没能传下来。所以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中药历史的悠久远远超过了西药,但是系统的文字记载资料却又远远不如西药。

所以李锦记提出第二个使命的最终目标正是:实现中药的现代化、科学化、标准化和国际化。

杨国晋说:“传统中药5000年传下来,从生意角度看是个巨大的宝藏,但却没能开发,在国内有70多个科研机构,能转化成商品的100个项目中仅有7个,其他就放在了保险柜里面,被彻底遗忘了。到底何为创新?假如大学的科技教授有很好的理论,但如果不能转化成商品的话,就不能成为创新,最多叫创意,创新的定义是当一个新的理论被运用在一个新的商品的研制上,这个应用就是创新。”

朱总理十分推崇的麻省理工大学,它在波士顿的作用是:许多高科技的创意是从麻省出来的,这些教授除了教书做学术的研究之外,还要支持工业,贡献的大小就看他们对工业支持的程度。

李锦记与科大合作创建的香港传统中药研究中心,及与军医大之科研合作,除了本身承担的使命之外,更重要的价值是:它创造了企业与大学合作的经典范例,由企业向大学传达关于市场一线的动态和需求趋势的信息,使得大学始终保持与市场的高度关联。

最大的挑战是心态的调整

对“中药港”的前景,李惠森认为问题的核心在于商家的心态是否能够根本改变:“过往十数年间,香港把太多的时间和资金投资在股票金融和地产市场,而中药业是需要长时间投资,长时间研发,换取长期回报的实业,所以商家必须改变心态,下大决心,同时需要做出巨大的承担。”

的确,许多年来,由于香港的地理环境特殊,由发展转口贸易起家,然后到加工创造业,跟着推动金融和地产,一切的商业活动都体现出“快速流动”的特征,所以商家的目光极难凝聚于一个久远的事业,这似乎早已形成了一个“追求短期利益和快速回报”的经商“传统”。

“这种传统是深厚的”,李惠森认为,现在许多港人还是在抱怨和等待中追念着旧日的幻影,总以为目前的萧条只是暂时现象,还幻想等复苏之后,又可以用过去的方式去赚钱,还保持一种炒卖的心态。“在发展高科技的观念上,我个人认为金融风暴所带来的冲击还不够大,复苏还太快。因为人就是这样奇怪,要真正彻底地改变,要突破,要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要有个巨大的冲击来推动,否则人是不会变的。香港人的冲击还不到转变的地步,只是感觉到:‘好痛呀!但如果是撞得很深,快要死了,他就会变了,所以我相信要快点突破,就最好有更强的冲击,这其实是好的,如果冲击被拖长,那么真正的复苏和转变就越慢。在日本受到冲击时,政府做了很多事情,去维护企业,导致整个经济复苏得很慢,十年都未复苏。”

“表面看来,现在的大学生好像很惨,但从另一角度看,其实对他们很有益处,他们挨过苦,知道艰难,在遭受巨大的冲击时,思考了许多东西,蕴藏了很多能量,一路发奋,我相信未来会有一班人冲出来,所以人的经历是非常重要的,一路在温室里长大,就根本没有免疫力,受不住冲击。”

在李惠森看来,未来最大的挑战是公司心态的调整,思维意识的调整,可能本来已打算做高科技的,但又到处去闻商机,看哪里马上有钱赚,结果还是发现地产更好,就又去了那里。以创新科技为例,港人高科技不去搞,但科技股却乱炒,希望早上耕种晚上收获,凭以往投机心态来搞长线投资,就必会撞板。

有不少人担忧,中药港和数码港最终都将沦为地产项目。但李锦记的使命已非常明确:“即使最终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商家介入,我们都会坚持自己的选择,即使政府没有提出来,我们依然会这样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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