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治平(湖南)
谁都知道,市场经济舞台上,要看企业的戏。可是,很多时候,他们经常受到一种"千刀都剐企业肉"的威胁。谁都喜欢拿企业开刀,谁都想割企业一块肉。不管国有企业,还是私营企业,都觉得头上悬着几把明晃晃的刀。这几把刀随时都有落在他们头上的可能,让他们不伤筋骨也剥皮,或者打落牙齿和血吞。众多企业认为,最让他们心悸的,是三把刀。
一把刀,黑道敲诈伤筋骨
无庸讳言,现在城乡的黑社会组织,已成了扰乱社会治安的大患。这些害群之马,不仅鱼肉乡里,横行一方,而且,地方上的企业成了他们的摇钱树。黑道这把刀对企业如何砍呢?
一是欺行霸市过去的黑道占山为王,现在的黑道则是占市场为王。他们利用暴力强占当地市场,垄断市场的商品流通。凡进出市场的所有货物都必须经过他们之手,他们强买强卖,低价进,高价出,从中牟取暴利。有的则成为一些奸商行霸重金聘请的打手,专门为那些奸商行霸扫清商场上的障碍,排挤、驱逐他们的竞争对手,使他们独霸市场。
在一些市场,黑道的横行无忌,更让企业主们望"黑"心惊,谈"黑"色变,避"黑"如避瘟神。
1999年公安部门在广东雷州摧毁了几个臭名昭著的黑社会团伙,如"大耳五"、"百捻生"等,他们各有百余名骨干分子,均配有精良武器。他们以"包产包销"为名,低价收购高价推销农副产品。凡鱼虾专业户运货到外地卖,途中都要被请到一些搭在路边的竹棚或小屋子里"歇歇脚",交上"税钱",否则不仅货物被"没收",就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河南郑州的"鞋城"曾全国闻名,但近两年却被一支"马仔队"搅得昏天黑地。这支"马仔队"一律手戴白手套,或持手枪或拿刀或挥舞铁棍,让商家见了胆战心惊。他们是鞋城托运部的某些人雇请的打手,按他们的规定:凡在鞋城开店铺的商人,一律得到托运部那里批货,否则,这支马仔队就逼上门来,轻者鼻青脸肿,重者头破血流。
近日,深圳公安局也打掉了一伙鱼霸。在这伙黑帮覆灭后,深圳河海鲜价格顿时全面降价30%,可见黑帮平日"吃水"之深。这伙黑帮通过暴力控制了深圳几个最主要的水产市场后,强令各档主必须向他们进货,价格由他们确定。发现档主违禁私自做生意的,即视若"造反",立即群起围攻,砍成残废,永远赶出市场。强占市场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仅东门市场每天的河海鲜销量即达数万斤,每斤加价3~5元,1个月即可获暴利数百万元。黑帮横行之下,不少档主因交不起巨额保护费而停业,市场销量减少。
二是坐地分肥一些黑道组织以市场为据点,专以勒索商家为生。他们一无牌照,二无店面,更无谁授权他们管理市场。他们却强收保护费,或叫做"黑税",让商家时刻不得安宁。
上述的雷州黑势力中,有一伙人就什么都不做,专门坐地分肥。他们大多数有自己的地盘,或以地界来划分,或以垄断某个行业的"黑税"征收来区别。一个外号"跛脚汉"的"大哥"控制的地盘是郊区的一个镇,这个镇拥有数万亩近海鱼虾养殖场。这里所有的养殖场只要捕鱼捞虾准备交易,就必须主动向这位"大哥""申报","跛脚汉"手下的人立即会驱车到现场,核实交易的数量,并根据数量收"黑税",最普遍的黑税率为每一斤海货收一元,这个镇海货的产量每年不少于百万斤,这个团伙的黑色收入之巨可见一斑。还有一些黑道,更与政府一些管理人员勾结,肆虐市场。一个劳改释放犯,被市场管理人员聘为助征人员,协助市场管理员征收市场管理费。他利用这一点,规定市场上所有的屠宰户的猪肠都得交他代销,否则就让对方无法做生意,而每副猪肠,他都以低于市场十来元的价格收购。一天就可净赚三四百元。而那些屠宰户却敢怒不敢言,谁稍有不从,他便饱以老拳。
二把刀,乱收滥罚如剥皮
有人说:企业是棵香桂树,人人都来剥块皮。企业是块"唐僧肉",人人都想咬一口。
有一首顺口溜唱道:"三乱"之风微微吹,白条子收据一大堆。"三乱"之风升一级,企业身上扒层皮。
还有人描述得更具体形象:如今只要听见哪里有庆贺开业的鞭炮响,税务、工商、卫生……管理企业的三姑六婆都会循声而来。各式各样的手伸向企业---"拿钱来!"某市有一个外商投资的餐馆,开业不到3个月就收到各种收费通知27个。乱收滥罚成了一把剥皮刀。
其一,收费婆婆多放眼市场,从中央到地方直至村镇集体组织和街道居委会,各级行政机关、党的机关、司法机关、有行政职能的事业单位、学会、行业协会等,绝大部分都有收费行为。
一位记者对某市16户个体工商户、13户私营企业抽样调查显示,目前对他们收费的部门多达18个,收费项目共70个。根据业户提供的收费凭证统计,对从事餐饮业的个体私营业户收费的部门有12家,收费项目34个;对从事娱乐业的个体私营业户收费的部门有13家,收费项目36个,都是行政事业性收费。这些收费部门和项目是:工商部门9项,卫生防疫部门11项,公安(消防)部门12项,环保部门4项,街道办事处7项,房产部门5项,税务部门7项,物价部门3项,城建部门2项,文化部门2项,环卫、劳动、统计、技术监督、水利、人防、烟草管理、酒类管理等部门各1项。一位个体老板深有感触地说道:"现在为我们服务的单位少,管理我们的单位多,召集开会要我们缴钱,书面通知要我们缴钱,路途相逢要我们缴钱,广播喊的要我们缴钱,上门来访要我们缴钱,左要钱,右要钱,事事离不开钱。总之,管理就要钱,不缴就罚款,不问对不对,收了就不退。"
其二,费多如牛毛如今收费名目繁多,可谓历史之最。据国家5部委的联合调查,近年来仅各级地方政府和所属部门越权设立的基金和收费项目就达到3400多个,其中,入学就医、上桥过路、治安联防、检查办证、研讨培训、入会办班等等,收费数不胜数……有人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只是开办一个经营面积约30平方米的个体饭店需交纳12个部门的34项费用。收费按最低标准起算,共计5000元以上。从事特种行业经营交费则更多。据有关方面提供的资料,目前,全国收费总规模已接近预算内财政收入的50%,比美国、德国等市场经济发达国家高40多个百分点。市、县的收费收入与预算内财政收入基本持平,有的甚至超过预算内财政收入,并呈不断膨胀之势。企业交国税变成了小头,费负倒成了大头。两年前的一个专项调查显示,各级政府的所属部门有账可查、违规征收的杂费金额就高达354亿元。还有一些没上账,甚至连收据也没开的杂费,也不会少于这个数目,而这些没有上账的杂费大多转到了私人口袋。
1998年有一个材料统计,电费一年价外加价217亿元,而其中许多加价就来自个别地方政府。经国家计委和原电力部检查发现,搭载在电价上的各种名目收费累计553项。分析一下这217亿元和553个项目,不难发现,电费的价外加价,来自何方---
与电相关项目而非办电项目:电力建设基金扶贫开发基金、电力建设附加产业结构基金、电源基金移民扶助基金、电力开发附加计划生育费、小火电发展基金高能耗改造基金、农电发展基金湖区治理基金、电源建设基金水利附加费、变电站建设基金交通建设费、无电村通电基金水土保持基金……
排除一些电力部门本身的违纪加价行为,光是地方政府的这些名目繁多的收费就足以让人眼花缭乱。有记者采访某县供电局局长,问为什么代收这么多不合法、不合规的加价和收费。电力局长哭丧着脸说,这把电闸刀保证了县里财政收入的大头,我不拉闸,县长就拉我的座椅,再换个局长来,还是会拉闸逼费。
其三,滥收无规范一些地方和部门千方百计地找收费的法律依据,只要能搭上边就收费,或只要国家有关法律、法规未明文禁止的,就巧立名目去收。即使国家、省、市有关部门有明文规定,但一些部门却随意加以解释,提高收费标准,扩大收费范围;或者将政府的行政职能转移到所属的各种"服务中心"、"咨询机构",变无偿服务为有偿服务。
一些主管、职能部门开展某项活动,完全以企业为可靠的资金后方。今天是环保、防疫部门去企业"抠"一块,明天是供电、公检法部门到企业"挖"一块,来自各方面的摊派、集资如割不完的韭菜,应付了一茬又一茬。有些部门或单位借机为企业搞有偿新闻、或廉价购买物资、硬行摊销,诸如挂历、书籍、报刊等,其中大多数的书和资料是各部门自己或上级部门编写的,卖给企业,只是一堆废纸。尽管如此,企业不敢得罪这些权力部门,只好乖乖地交钱。有的企业交了税与费还不行,遇到地方有什么活动,如植树造林、义务劳动、门前三包等等,企业不出人就出钱,这些本属社会责任,本应由地方政府解决的却摊派到企业身上。按照国际惯例,一个企业只要按期足额缴税,就算完成了对社会的义务,不应再有额外负担,可是一些部门却认为,只要企业在当地,就要尽这些义务。一些外商由于承受不了这些没完没了的负担,对合资企业失去信心而撤走资金。
三把刀,权钱交易内出血
人常说,当企业老总最潇洒。天天陪着客人酒店进,舞厅出,脸上喝得红通通,嘴里打着"哈哈"笑。殊不知,很多时候,他们心里在流血,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们听一些领导人作报告时,总是说得冠冕堂皇,要为企业发展"开绿灯"。实际中,开了"绿灯",又来"借光"者大有人在---倚仗着自己有功于企业,或者企业今后仍要靠他们支持,便屡屡上门"敲竹杠"。如果说乱收滥罚,还巧立了一个名目,而随意来"敲竹杠",却是一无名目,二无理由,纯属揩油。企业让他们搜刮一番后,还要陪着笑脸说"承领导看得起!"、"欢迎下次再来"。"检查"敲竹杠有一首顺口溜唱道:年终工厂闹兮兮,客人一批又一批;消防队来查消防,防疫站来查防疫。普法办来查普法,计生办来查节育。市总公司搞评比,区爱卫会选红旗。税务公安前脚走,后脚来了物价局。谁来都要厂长陪,谁来都要摆宴席。谁来都要"买"产品,谁来都要有"意思"。厂长累得嘴起泡,主任累得脱层皮。唯有酒楼生意好,经理见面笑嘻嘻:感谢贵厂多关照,明天客人来几批?
检查让企业苦不堪言,检查又是一种凭权力赚吃喝赚东西而又体体面面的事情。一年到头,各式各样的检查团、评比团,你方唱罢我登台,络绎不绝,令企业应接不暇。某地一家外资企业开业三个月,接待了23个检查团组。而且检查团一来就要老板接待,有的还私下打招呼,让送个纪念品什么的。有的检查人员一进门,尚未实施检查就向企业亮出"底牌":此行目的就是要从企业挖走多少多少钱,否则回去交不了差。有的检查人员到了企业,不检不查,而是几个人聚在一间办公室里看武打片、言情片录像,或者麻将桌上谈情况。到了吃饭时间,接待人员还得对他们好吃好喝好招待。等片子看腻了,麻将打腻了,便唱唱卡拉OK、逛逛商场。在商场,这些人指着价格不菲的商品向陪同的接待人员暗示自己如何喜欢,接待人员无奈之下只好"买"其所好。一趟商场逛下来,企业至少也得花个千八百。
赞助剜心肉从字面上看,"赞助"带有褒意。可听到喊"赞助",企业就头大。《人民日报》1998年8月登载的一篇社会观察的文章《办案经费哪里来》,报道某省一个检察系统的先进单位,这个县级检察院近年来查办了一些大案,社会效果很好。然而由于办案经费紧张,该院也曾违反规定自行创收,从1996年开始,他们采取了一些办法自行创收。一是收取"办案补助费"。该县检察院在办案过程中追缴的赃款、罚没款和非法所得款等收入,本应上缴国库,但一些发案单位以经费困难为由,要求检察院退还。出于单位之间关系的考虑,检察院将款退给发案单位,过后这些发案单位为感谢检察院,又拨出一部分款给检察院,作为"办案补助费"。据了解,该检察院共收取此类"补助"三笔,总计24万元。二是接受企业"赞助费"。由于该县财政困难,县委领导曾在一些场合号召有财力的企业在经济上给予公、检、法机关支持,检察院的几位院长也曾向县里一些企业的领导介绍过检察院的困难。于是,有些企业"自愿"向检察院提供赞助,其中县水厂赞助20万元,县纸厂赞助10万元,县第二糖厂和县水果办公室分别赞助8万元和6万元。在谈到为何赞助检察院时,虽然说法不尽一致,但"为了以后跟检察院搞好关系"这一目的却是一致的。企业心里清楚得很,检察院是惹不起的,出钱买个安宁。检察院院长也承认,这是一笔"人情债"。
现实中,一个效益好的企业几乎没有不被拉过赞助的,且赞助费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上百万。企业如果被授予了某一单项"典型",对不起,接下来的工作首先是各类基金的费用得缴上,比如"献爱心基金"、"见义勇为基金"等等,不一而足。而一些地方的政府或主管部门把"取钱"的目光专盯在某些典型企业上,某项道路工程还差几十万元资金,市长一个电话叫某厂支持一下,谁敢怠慢?而当一些有影响的企业没有按照上级部门的要求捐钱捐款时,便总会有人指责他们是"为富不仁","没有社会责任感"。云南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耗资200 多亿,云南的一些大型企业中,有的烟厂一家"赞助费"就达数亿元。
高价租权力如果说,上述的经费还可以摆上桌面,而一些拉关系搞权钱交易的开支却是说不清道不明。例如为了承包某个工程,招揽某个业务,企业领导总要到能"拍板"的人那里打通关节。现在可不是什么"手榴弹"、"炸药包"之类的东西了,而是一叠叠百元大钞开路了。而送去的钱,连手写的便条也拿不到的。所以,现在许多企业都怕查账,因为许多去向不明的钱无法交代。正如一位讨论虹桥倒塌事故的业内老板说:"我不敢说我没有行贿。站在我们这个角度,如果你不行贿,关系再好,你就是父子,他也不可能把工程给你。"另一位老板坦率地说:"在招投标中,你的实力再强,你的造价再低,你也拿不到,对于一些人来说,得不到个人利益,就不可能把工程给你。我手头经过的招投标就是这样。"所以,企业明明知道用大把大把的钱开路是犯法,但冒着犯法的危险也得去做。因为不如此这般,就弄不来项目的批文,就弄不来企业发展需要的贷款,就排不开企业发展的重重障碍……
免费吃喝拿有权力者心里都十分清楚:企业是他们免费消费的天堂。任何时候,他们只要到企业走一走,老板们准会像安置祖宗一样把他们招待得熨熨贴贴。尤其是那些个体私营企业,小老板拿不出大把大把的钞票"孝敬"有权人,怎么办?那就得把企业的大门对他们敞开,任其尽情作免费潇洒。于是在饭馆里赊吃,在商店赊货,在舞厅赊玩,在旅馆赊睡,在浴室里赊泡……五花八门的事情都来了。某一县级市纪检会专门组织20人的调查班子,调查了50家个体餐馆,结果发现该市的党政机关、执法部门、企事业单位在3个月时间内,先后有26个部门和单位在这50家请吃356次,搞赊账吃喝,挂账总金额高达11.1万元。另据某市一份调查资料显示,也是调查50家个体商店,仅1998年间,先后有税务、建设、土管、环保、卫生、金融等部门的大小210个单位的385个人,赊欠各种商品金额达153.8万多元,平均每个个体商店赊货金额达3万多元。某市局一个下属单位,一次在一家个体商店拿走5双皮鞋、5台照相机,只是打了一个白条,一年时间过去了,从未向这家商店提出过还款之事。至于那些个体舞厅,地方一些权力单位的干部就像进菜园子门一样,想进就进,有时还带一大帮客人来,不光不付款,老板还得热情接待,送茶送烟送点心。因为这些人有权,老板们的生杀大权掌握在他们手里,如不让他们称心,轻则停业整顿,重则吊销执照,让你关门大吉。
在当前宏观经济不大景气,社会就业压力增大的情况下,企业的兴旺是解决这个难题的最直接的途径。目前,各级政府都在尽力加大财政投资力度,希望以此带来社会投资的大幅跟进。但是,从各地情况看,政府所期望的投资"滚雪球"效应并未出现。在一些地方,政府投入的加大反而对民间投资产生了"挤出"效应。以湖南为例,1999年民间投资计划占社会总投资计划的37.7%,这比前3年的平均比例下降了0.3个百分点。而去年的集体个体投资增幅要比国有单位投资增幅少9.6%。这与前些年民间投资的火热形成了强烈对比。民间投资的萎缩有各种原因。而种种不尽人意的投资软环境正是其中之一,它们正日益消磨着民间投资者的信心。当企业的合法利益得不到有效保护,悬在企业头上的这三把刀一日不去,民间投资的积极性就难以最大发挥。而整个社会,最终也将为这种非正常的行为付出代价。□(编辑:张良摄影:傅强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