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卷毛头

1999-06-14 14:27王成
现代家庭 1999年6期
关键词:卷毛校风外号

王成

以黄种人的眼光,我算个异类。因为我是天生卷头发,黑人的那种。好端端的中国土著,由于嫁接失误,形象上横跨了亚非大陆。

我的童年是七十年代。我的印象里那是个单调的时代,人人挂着张永远不变的黄色的脸,因为卷毛,我便成了西洋景,成了怪小孩,常有大孩子轰笑着在我身边掠过,轻易地揪住我的卷毛打,一边喊:“卷毛狗!”中国人卷毛少见,大街上放眼望去,真的假的都有,一种很潇洒;另一种则等而下之,琐屑细碎,黯淡无光,象蒙古人屁股下坐旧了的羊毛毡子,我应该属于这一类。我的头发不但卷得不入流,还特容易招污纳垢,每一次我说谎去同学家做作业,母亲都轻而易举地从我的脑袋上拈出草根、土块和到处爬动的小虫子,很让我没面子。我顶着它,像小鸟顶着自己不能抛弃的窠,很无奈地走在童年的岁月里。

上了初中,同学送我的外号是“阿非利加人”。此前我是卷毛狗、新疆细毛羊。相比之下,我讨厌这个外号,因为它不但形容我的卷,还指出我的黑。那是一次地理课,矮胖的眼镜老师哥伦布一样对我瞪大眼:你有没有黑人血统?下了课,就有人叫我“你狗”(黑人),我顿时血往上涌,勇猛地追上去撕打,嘴里骂,你狗,你他妈才是狗!同学们见我真急了,于是改口叫我阿非利加人。那一段日子我心理特灰暗,凡有人窃窃私语或掩口而笑,我必极感不舒服。等我长到懂得隐私的年纪,忽然明白自己的隐私是什么!一个人顶着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你想想这滋味。

我不希望自己被众目睽睽。为了这一点,17岁时我干脆剃了光头,保龄球般光滑闪亮,谁知这反而更招惹了不少是非目光,要知道当时陈佩斯刚刚走红,我秃的效果比人家差得多,于是过了不久,只好故态复萌。

刚上大学,学校组织一次校风校纪检查,我不幸被有关人员捕获,送到校风纠查办公室立案,罪名是违纪烫发。可与此同时,一封表扬我拾金不昧的感谢信也送到了系里。挨了大棒再吃胡萝卜,让我明白我吃亏固不用申辩,做好事也不用留名。

那以后社会变化很快,八十年代末,很多人见了我第一句话是你很时髦啦。我因此也取得了个很开放的形象,很多保守的女孩子见了我都要躲远。因此,我的情感世界的界碑一直是同班、同校的女生。我不习惯于向陌生人介绍我的头发,但又很希望她们能明白,这实际是一种自卑情结。单身的时候,一碰到我感觉不错的女生就头皮发麻,心生苦恼,自觉把自己列入她们心目中的坏人之列,之后逃之夭夭。直到认识我现在的妻子,她不带一点调侃地说:你的头发很好!我听之后,大为兴奋,我守株待兔,终于守到了!就在渐渐习惯了自己的头发,准备与之相安此生时,我的卷毛却开始掉起来。开始是额际,后来逐渐向中心靠拢,我有点害怕,继而希望有所保存。这么过了两年,我忽然有点欣赏我的头发,你瞧,它们蓬蓬松松,每一根都力图扩充自己的空间,不正好收复“失地”吗?我开始对它们好起来,梳头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它们随心所欲,脱落殆尽。这时我悟到了得失相乘的道理,人总会失去什么,一颗牙,几根头发,但由此你可能也会领悟到人生的另一个层面,拥有另一番心境。此时我的头发就如一位糟糠之妻,患难之际才倍感她的离不了,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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