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
儿子来澳后,关在我们一房一厅的“小笼子”里,周围没有一个小伙伴,害得他每天至少要叫一百遍:“真没劲。”夜深人静时,儿子时常在梦中叫喊“大海”、“石化”等他在上海的小伙伴,那高八度的嗓门,每次都把我和妻从睡梦中吵醒。
让我内疚的是,让这么小的孩子离开他所熟悉和热爱的环境,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跟大人一起吃苦。可我又无奈,除了打完两份工回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给儿子当马骑,或是“嘿!嘿!嘿!”跟他武打一番,我实在想不出其他能让儿子快乐的办法。
一天,我打完工回家,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就听到从房门里传出来儿子朗朗的笑声,这种从心底里发出的笑声,我已好久没听到过了。我进门看见儿子正趴在沙发背后,以手代枪正与对面那家小旅馆窗户里的金发小男孩“开火”,那激烈的程度,决不亚于史泰龙在电影中与人枪战的场面。原来,对窗房间住进来一家澳洲人,那金发小男孩子长得非常漂亮,碧蓝的眼睛,尖尖的小鼻子,一副机灵模样。他的名字和儿子的英文名字一样,也叫安琪儿,巧的是他也是六岁。从这一天起,儿子开始有了笑声,他俩每天早晨谁先起床,总要把另一位叫到窗前来问个好,晚上睡觉前,也总要相互道个晚安。尽管他们只能隔窗玩耍,尽管他们语言上无法沟通,但他们还是玩得那么高兴。我想,孩子之间大概有一种特别的心灵感应和默契。为了增加儿子的“火力”,我们给儿子买了一把玩具冲锋枪。第二天,金发安琪儿的父母也给他们的儿子买了一把玩具机关枪,于是两个安琪儿玩得更乐了。有时金发安琪儿隔窗叫儿子,像只小猫似的趴在窗口一遍遍叫个不停。要是有哪一天儿子看不到对窗的金发安琪儿,他也会像丢了魂儿似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通过孩子们这座桥梁,双方家长开始交谈了起来。
金发安琪儿的母亲问我:“你们的房租每周多少钱?”“一百四十五元。”我说,“你们住旅馆呢?”她说:“每周二百二十五元。”我好奇地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去租房子住呢?”因为我知道,他们现在住的房间又小又没有厨房。
她没有回答我,却问:“你们租房前需要先交多少押金?”我告诉她说:“五百八十元。”她叹了口气说:“我们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这是我赴澳一年多来,认识的第一个澳洲穷人。
妻对他们一家印象特好,说他们对人热情和善,没有一丝歧视亚洲人的影子。
有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不容易看到对窗金发安琪儿的小脸儿,还时常听到他的哭声。后来妻去对面旅馆顶一位渡假去的服务员,做周临时工,才知道,原来金发安琪儿的爸爸因偷窃被警察抓走了。他们已欠了旅馆一周的房钱,老板已讲了,如果他们再不交房钱,就要把他们赶出去。
圣诞节之夜,我生病卧床在家,妻帮我去配药,回来时两眼泪汪汪的,我问出了什么事?妻告诉我说,旅馆老板真的把金发安琪儿一家赶了出去,他们一家的物品都被堆在了旅馆门口。更惨的是,妻到附近的药店去配药时,看到金发安琪儿的母亲在那里拉客,她看到妻非常难堪,装做不认识,低下了头。她已被逼到了绝路,只得靠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支付房钱。也不知此刻金发安琪儿被安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