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太太和她的儿女

郑钢

*在德国做学术访问时,经朋友介绍,住到特劳德尔·诺曼太太家。那是位于慕尼黑南郊的一座3层小楼,房顶是红色的。住在这里的还有特劳德尔的小儿子马库斯一家4口,有马库斯、妻子萨比娜、9岁的女儿安娜和4岁的女儿弗朗西丝卡。房子是马库斯的父亲诺曼牧师生前建造的。

特劳德尔太太和儿子家分开过,厨房、厕所、电话都是各用各的。特劳德尔让我跟她合用厨房和厕所。我们互不影响,因为特劳德尔每天一大早开车出门去工作,那时我还没起床,等到晚上我从研究所回到家时,她已经进卧室睡觉了。平日里我几乎见不到她。

特劳德尔60多岁,性格开朗,体格强健,非常勤劳,非常爱干净。她干的工作虽是临时工的性质,但每天都有活儿。周末在家也忙个不停,洗洗涮涮、整理院子,去看望自己的老母亲,约朋友去登山或滑雪。每隔两三个星期,她会约我一起吃顿晚饭,为我做一顿巴伐利亚的什么风味,痛痛快快地喝喝啤酒、聊聊天。几个月下来。我知道了诺曼太太家许多事。

特劳德尔年轻时上学不多,父亲是农民,安排女儿在家帮着干活儿,儿子去上学读书。父亲出于对诺曼牧师敬佩,决定把20岁出头的女儿特劳德尔嫁给当时已年近半百的诺曼先生。特劳德尔告诉我,诺曼是个好人,他本来是个有名的律师,很有钱,所以才能盖起现在这所房子。可有一天,他认为靠法律拯救不了社会,便放弃了名誉、地位和可观的收入,重上大学改读神学。后来他做了牧师,去做拯救人们灵魂的牧师工作。他是个深受居民们爱戴的人,特劳德尔也很敬佩自己的丈夫。但是,特劳德尔说:“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你们所说的浪漫爱情!”特劳德尔结婚后连着生下4个孩子,在家把儿女们一个个拉扯大。后来,丈夫病逝了。再后来,儿女长大后一个个出去独立生活。特劳德尔开始了自己的工作。开始时,她在自己家里办了一个托儿所,现在是到别人家帮助照顾孩子。特劳德尔说,父亲的做法不公平,可也不能怪他,因为那个年代里,子女的婚事都是家长说了算,不问本人是否同意,也不管儿女是否能得到爱情和幸福。由于自己的经历,特劳德尔的一个原则就是绝不去干涉儿女们的选择。

我问特劳德尔:“你的孩子们都找到爱情和幸福了吗?”

她想了想说:“也许吧。可生活不会十全十美。丽莎(大女儿)认识阿尔伯特只有17岁,她那时去做滑雪教练,阿尔伯特正好是滑雪学校的校长。他结过婚,跟前妻生的儿子比丽莎小不了几岁。他们至今没有正式结婚,但已在一起生活了20年,有了一个女儿。他们也出过问题。可重要的是他们相爱。约翰(大儿子)当兵回来后也和一个女朋友同居了许多年,也有一个女儿,可前年分手了。年轻人相爱时,总是认为有没有一纸婚约无所谓。可是结婚和不结婚终究不一样。你知道,按德国法律,未婚的父亲不能要求对子女的监护权,没有女方同意也不能去看孩子。那女人不让约翰看孩子。这对谁都没好处,特别是对孩子不好。约翰至今还在为不能看望女儿痛苦。马库斯选择了结婚。他现在是第二次结婚,安娜是他和前妻的女儿。每个星期六,安娜的母亲接她去玩一天。萨比娜是个好后妈,她是个儿童教育专家,家里的关系处理得很好。真是不容易!马库斯找到她真是有福气。我的小女儿露特你没见过,她在意大利生活,今天结婚、明天离婚的,胆子大得很。她有两个孩子,非常可爱也非常淘气。我对她说:你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但不能对孩子们不负责任。我给了她钱,盘下一个小酒吧。她自己一定要工作,要有足够的收入独立生活,要能让孩子们受好的教育!不能总是指望找个好男人靠着!”

我问特劳德尔:“你每天工作得那么辛苦,就是为了儿女们吗?在中国,许多父母一生都在为孩子攒钱,为孩子上学,为孩子娶媳妇,甚至为孩子买房。中国有句老话,说是‘还不清的儿女债。”特劳德尔笑了笑说:“我到过中国,听说过!我能理解这些父母。可我不欠我的儿女任何东西,我的大半生完全是为了他们而活着,尽到母亲的责任了。现在他们过自己的生活,也不欠我什么。我为自己工作。我丈夫给我留下的钱不多,我挣些钱,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比如,到世界各地去旅游。我去过中国,我会再去的。另外,我们这老房子是1943年建的,以后维修会需要很多钱。再有,我必须要有点积蓄,如果我的哪个孩子需要帮助,我要能拿得出来,就像对露特。”我说:“瞧,还是为了儿女!”我们都哈哈笑起来。

天下的父母都差不多,总是把儿女放在心上。可这位德国母亲和咱们中国许多父母还是有点差别,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