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丹
屠宰场的灯真的是用夜壶改装的,三五盏夜壶灯其亮度并不比现今的碘钨灯逊色,把峡江边上的乐天溪镇食品屠宰场照得雪亮一片。镇上的男女老少里三层外三层把屠宰场围得水泄不通,观看屠夫们杀猪的精彩“表演”。
屠夫们个个身强体壮,其实他们的职业是码头搬运工而非屠夫,干屠夫只是他们的“第二职业”。待准备工作就绪,只见三个屠夫拨开人群来到猪圈,从待宰的猪们中随便揪住一头,一人在后揪尾巴,两人在前拽耳朵,直奔案板而去,既憨又笨的猪八戒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喊,用脚死死蹬地蹬出一个约等号也无济于事,抵不住三个屠夫的前拖后推,被摁在了案板上,案板前放着一个接猪血的脸盆儿,两个屠夫死摁住猪胯,一个屠夫一手向内掰住猪嘴,一手将尖尖的屠刀向猪的喉部捅去,只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腔热血倾泻而出,猪便哼哼,四蹄一阵乱弹,人群中有一妇人担心猪胯弄脏了猪血,喊:“陈天满,快帮我把猪胯按紧!”未了递一角五分钱给食品所的“干部”,将一盆猪血端回家去。
屠夫陈天满麻利地将屠刀在已不动弹的猪身上擦了两把,揩去猪血,在猪蹄处破开一个口子,然后取一根食指粗的铁棍伸进破口处,在猪皮下上下左右来回地捅,捅毕,嘴里喊一句:“狗伢子,吹气!”
被唤作狗伢子的屠夫是我的表叔,在镇上乃出了名的淘气包,干过把南瓜瓤子掏空,屙一堆屎在里面的缺德事,据说南瓜被“追肥”后一个劲的疯长,自然是不能食用的了,曾经有人断言狗份子这辈子难得讨上媳妇,事实是狗伢子因了一手杀猪的绝活儿,不仅讨上了媳妇,而且蛮标致的。
狗伢子上前用嘴对着猪蹄口子吹气,屁股随着一下下吹气而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八戒身上先是铁棍捅的印印儿鼓起,继而全身随着进气慢慢膨胀。陈天满手执木棒在猪身上来回地打,以便全方位进气,木棒击打仿佛捶鼓,乐得我们小份子手舞足蹈。狗份子累了,用手捏紧口子换一口气,便又吹,直吹得猪八戒四脚趴叉,才取一截麻索索儿系紧。一边的陈天满用手在锅里试一试水温,唤狗份子等屠夫们将猪放人热气腾腾的锅里,取一把瓢不住地往猪身上浇水,再扯一扯毛,火候一到,陈天满喊一声:“开刨!”几把刨子便刨将开来。
宰第二头猪便是狗份子一人的事了,提猪、杀猪无需他人插手,围观的大人都说:狗伢子不简单!
屠夫们将旋光毛的猪高高挂起,陈天满麻利地开膛肚,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议论开来:
“咆,这头猪膘好。”说这话的是前街的歪嘴。
后街的五爷说:“只怕有三个指甲的膘哦?”
水井湾的驼子接话:“不得止,硬是有四指甲的膘,陈天满,你说呢?”
陈天满也不搭话,只管忙自己手中的活儿,忽然手一扬,将八戒的尿包朝姑娘婆婆们身上甩去,姑娘婆婆躲之不及,骂道:“陈天满,给你老婆带回去!”
骂完,姑娘婆婆们又议论起明天割“计划肉”的事来。
“狗日的,上个月割了块肉精砣砣的。”
“我还不是,只有周妈的手气好,割了块肉有巴掌厚的膘,蒸蒸肉吃没得解。”
回家后母亲告诉我,狗伢子,陈天满等人帮忙杀猪是得不到一分钱的报酬的,只是割肉时可以多割十斤肉不要“计划”,我们家就请狗伢子帮忙割过几次肉。
这是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前那些旧日子的事了。我老家乐天溪镇每月都有这第一次“节日”,那时,我们除了盼过年,就是盼这个“猪节”了——可以打一回牙祭,给生锈的肠子除除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