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故事

赵梅泉

一

认识郑的时候，叶子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女孩。那时，郑是本地一家有名的私营企业的人事主管。叶子毕业后一直没找着工作，原因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她右肩膀下空空的袖管，她的右手在童年的一场游戏中失去了。多年来，叶子硬是凭着坚强的毅力学会了用左手写字和料理生活的一切。

几个月来，叶子天天在外面奔波。父亲看着女儿那副辛苦憔悴的样儿，心疼地说:“叶子，别去找工作了，在家呆着吧，爸爸养得活你。”“不!”“那，咱做点小买卖吧，爸把那点积蓄拿出来，开个小店，你做老板。”“不!”叶子是个倔强的姑娘，她心中有自己的目标，她总得去努力达到目标才会有一种由衷的快乐。

那天，郑的公司在晚报上刊出招聘启事，招聘的是公关小姐和销售员，而且条件还是很苛刻的，但叶子顾不得细细思量，便按着报上的地址找到了郑。

那时郑正在整理一大摞从四面八方寄来的应聘材料，叶子敲门进来后，往他身前一站，静静地看着他工作。他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来应聘的。”

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我们还没通知谁来面试呢。”

“所以我才来了。”

郑沉思了片刻，才说:“既然如此，把你的材料拿给我看看。”

叶子用左手递上材料，这一瞬间，郑发现了她身体的缺陷。郑又是一惊，但这惊讶没有表露出来。他把材料随便翻了一下，问:“你想应聘什么职位?”

“财务主管。”

郑不能不有些恼怒了:“我们在报上说得很清楚，公司这次只需要公关小姐和销售员，没招什么财务主管。”

“非常抱歉，我来应聘完全是急需一份工作以养活自己。依我的身体状况和专业技能，我明显地不适合做公关小姐和销售员，至于财务工作，我有信心也有能力去做好。另外，作为家大公司，我相信你们会需要一名财务主管的，如果已有人在这个职位上，我还可以做一般的财务人员。”

郑听着这番话，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材料，眼睛看着叶子，感到似有一阵清新的风扑面而来。最后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跟老板汇报一下，争取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一个星期后，叶子被录用了。

叶子做了一名最普通的会计，负责核算公司的生产与销售成本，任务有些繁重，而且实践中的某些东西以前在书本上从未学过。叶子的倔脾气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她跟那些帐目数据拧上了劲。很快，叶于就可以独挡一面。

二

叶子第二次引起郑的注意是在去年的5月。那时，全市进行财税大检查，检查组进驻公司的前一日，财务部有两位职员一个与老板闹不和不辞而别，另一个正病休在家，主管要叶子暂时把那两个人的事齐接下来。叶子没办法，只有加班加点地干。晚上，叶子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先把那两个人的帐簿熟悉下，然后把各月份的财务报表订正一番。做完这些，她才发现已是11点了。她有些害怕了，离家可有几里路呢，怎么回去呀?猛地，她想起住在楼上的郑，她知道郑家在外县，老板特别分给他一间空办公室作为住房。她拨通他的电话。郑在睡梦中接到电话吓了一跳，他根本不知道楼下竟还有人在加班，而且就是叶子。他毫不犹豫地穿好衣服下楼来。那一夜，郑把叶子平安送回了家。

叶子后来说，那一夜是她生命中最温馨的一夜，回家后她一直都没有睡着，她无法对自己解释其中的理由，但内心的紧张与兴奋却是明显感知到的。直到一个月后，一束玫瑰在她的生日里由一位花店的小姐送到她手里时，她才意识到在她与郑之间即将发生些什么。

此后郑的玫瑰送了许多次，叶子没有任何表示，叶子是在担心，自己是个贫穷人家的残疾女孩，能与家境殷实的郑相配么，别人会怎么看?更重要的，她知道郑爱她，可自己是否同样爱他呢?叶子需要好好地思考一番。

最后叶子决定接受这份感情，她想别的不太需要考虑，关键是自己也爱郑(否则那个晚上在百无计策时怎么会突然想起郑呢)，而且郑也明确告诉她，他毫不介意她的残疾，他的爱是绝没有同情的成分。

叶子终于尝到了爱情的甜蜜。

三

事情如果到此就结束，那我与叶子是无缘结识的。命运总喜欢给人出些意想不到的难题，让人尴尬，又让人无可奈何却必须去面对。

郑与叶子相爱着，这件事在公司内传开，许多人为他们祝福，但有一个人却不高兴，而且忌恨，那就是公司老板的女儿丽。丽一直爱着郑，只是多次表示郑都无动于衷。这回郑与叶子相爱，使得丽吃惊和失落。

丽在一天下班后找到叶子，说要请她去跳舞，叶子说自己不会跳，“那就去舞厅坐坐吧，也算是一种轻松的方式。”

于是她们进了一间歌舞厅。一落座，丽就直奔主题:“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与郑分手，成全我和郑。”

叶子感到突然，但马上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我不同意。郑也不会。”

“你不要那么肯定。你有什么好，有哪方面比得了郑，你应该去找一个断了腿或瞎了眼的男人。”

叶子愤怒了，她把手上的饮料瓶子一扔，大声说:“丽，你听着，我没有任何损害你的地方，也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至于我和郑分不分手，那是我俩的事，与你无关!”然后在丽与旁人的惊愕中拂袖而去。

让叶子痛心的不是丽的言语，而是郑的变心，在与丽交锋后的第3天，郑就对叶子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叶子一时竟无言以对。

“叶子，是我对不起你，你可以去找一个比我更好的，……昨天我得到消息，如果我继续同你在一起的话，我会被炒鱿鱼的，你知道，我混到这个位置不容易……”郑的下面说了些什么叶子已听不清了，她只是默默地走开。

次日上班时，叶子向老板递交了辞呈。

四

今年3月，我与叶子相遇在注册会计师资格报考办公室，我眼前的叶子是一个清清秀秀、温文典雅的女孩，一只空空的袖管让人惊叹造物主的不公。她也发现我残缺的双手，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们开始了交谈。幸好我们都是挺开朗的人，经历又极为相似，交谈很快转为倾心的交流，于是，我知道了上面所讲述的关于叶子的故事。

那天，我们在报名时，报考办的一位领导笑着说:“你们两个，一个用脚写字，一个用左手写字，到时一定会轰动整个考场的。”

我和叶子却都同样地沉默着。

因为我们都知道，残疾人真正追求的不是所谓的“轰动”，而是一份可以体现自身价值尊严的生活环境与真情。

(黄耀永摘自1997年6期《涉世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