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友峰
《读书》一九九七年第八期登载了汪丁丁先生的《我们这一代人的未来》一文,我读之数遍,思绪万千。
首先说明一点的是,我所指的“我们这一代人”与谢义维在《读书》一九九八年第一期中所说的大体一致,即“现在十八岁至二十五岁的青年”,借用地质学上的术语,可称为“新生代”,则汪先生文中的“我们这一代人”便是“中生代”。汪先生不无感慨地说:“我们没有‘根,传统不属于我们。可是我们难道仅仅教给孩子那些在学校里讲授的知识吗?”而作为汪先生那一代人的儿女辈的我们,恐怕自身的迷惑与烦恼也不为少。
坦白地说,我们这一代人似乎更加没有“根”,在我们走向成熟的这二十年左右的时间里,正是国家由动荡之后的“中生代”转向百废待兴的“新生代”。当我们刚刚睁眼想看看“传统”是个什么样子的时候,外部世界五光十色的光芒就射进了我们的瞳仁。与此同时,耳畔传来的不再是单调的声音:有父辈们讲不完的“上山下乡”、“大炼钢铁”、“自然灾害”、“文化革命”,也有新一代知识“精英”们道不尽的外面世界的精彩。在父辈们眼里,我们似乎是很幸运的一代,但我们却的的确确是茫然不知所措的一代。我们想要解读经典,但周围的喧嚣不断侵蚀内心的宁谧,而且更可怕的是,神圣和经典在这个时代里不再具有绚丽的光环,它们不只一次地被叩问甚或亵渎。我们想要探求现代,但我们的父辈们尚且“处于‘现代性问题的纠缠中不得解脱”,更不消说年龄尚小、知识亦少的我们了。我们不自觉地跟着时代急匆匆地前行,眼光不断迷离于外面的续纷,但身为炎黄子孙,最大的渴望仍是自己民族的崛起;而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博物馆里陈列的祖先的遗物时,内心中更多的是迷惘与失落。虽然传统仍然流淌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血脉之中,但为何头脑中总是感到与之疏远异常?
我们这一代人生活在一个社会中心价值逐渐解体的时代,所以面对日益繁杂的世界时,既感到无比新奇,又觉得无所适从,因而心灵上不乏空虚、烦闷与痛苦。家里相伴的是很难有话语沟通的父母及兄妹,学校里学的是停滞在六七十年代的教科书,听的是原本清心寡欲但却日益“现实”的老师们填鸭式的讲课,街上入目的是越来越多的广告图片和眩目的霓虹灯,传入耳畔的是音响里发出的歌星们不无造作的歌声,电视、广播、报刊中所得到的既有主流话语略显乏力的宣扬,又有消费文化充满诱惑力的鼓动。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们只有追赶和模仿,而先天的体弱或后天的营养不良似乎都无处寻得同情。
与父辈们相比,我们这一代人也许面临着更加严峻的“生存竞争”,但我们这一代人最大的危机感却是来自精神深处的。也许如黑格尔所说的那样,“因为世界精神太忙碌于现实,所以它不能转向内心,回复到自身”,也许因为我们这一代人还未到而立之年,总之,我们对于这种精神上的压力只能承受,还无能力或余暇去认真思索。但随着我们的日趋成熟,心灵上积累的却是抹不去的恐慌。
据说,大陆的留学生出国后有不少人很快地信奉基督教。又有人说,台湾的不少同龄人们自喜于独承中华文化衣钵。那么,我们这一代人到底该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