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国标
分寸感是个很普通的词儿,可是你认真地想想,发现人的所有奥秘都在分寸感上。有个“刘胡兰副食品店”,叫人感到店名很别扭。为什么别扭?就是店与店名之间的分寸感上出了问题,让人颇不舒服。
中国过去的五种人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类,其实也就是五种为人行事的分寸。中庸之道可不是平庸之道,是不要太过,也不要不及,这不正是分寸呢?与起店名差不多的作诗撰文遣词造句,也是分寸的揣度。古人概括作家风格有“苏海韩潮”、“班香宋艳”、“郊寒岛瘦”之说,意思是苏轼的文章如海,韩愈的文章如潮,班固的文章香软,宋玉的文章浓艳,孟郊的诗清寒,贾岛的诗癯瘦,都是对分寸的捕捉与描摹。又如然风景,古人概括了几种,如煮鹤焚琴、背山起楼、花间晒裤,也都与内在的分寸感有关。
交情深浅不同,走路时距离就不一样。熟识的程度有别,说话方式遂殊。把握不当,便会在分寸感出毛病。荀子《劝学》中说:人们交谈,有问有答。不问而告,谓之傲慢;问一而告二,谓之多嘴。傲慢不对,多嘴不对,君子说话要像回音那样,没发声就别回声,发一声就只回一声。这是在谈说话方面的分寸。
那天我寄信没邮票了,到隔壁去借,手里攒着二毛钱,一手交钱,一手接货。岂料那位兄弟说:“你把人看成什么了!”我拿了邮票回来,内心好一顿反省:与人交往,分寸感太重要了,也太玄妙了,有时简直叫人无所适从呢。
贞操也是一种分寸。无分寸,便成纵欲,或者成禁欲。有分有寸有节有制,适时启用,是为贞操。
说了半天,什么是分寸?它是人的天分与修养在内心沉淀而成的对人或事物的合理认可度。超过这度是不行的。分寸感又因人而异。一个好法官判案,天理人情全照顾到,一个好的木匠运斤成风,砍掉人家鼻子上的白粉点而毫不伤鼻,一个好的卖油翁,不用“聚口”,直接由油葫芦往瓶子里灌油,都是得力于手心并用多年而拥有的分寸感。
分寸感可以人工调养,比如贵妇闺秀仪态万方,雍容华贵,驯化成分很多。但有些则人力莫可奈何,如歌唱家对气流、对口腔肌肉的运用恰到好处,就不可工业产品似的一个照一个,成方圆怎么也唱不成董文华,反之亦然。有人说,嘴唇厚适合当厨师,厚唇神经多,味觉敏感。我说,鬼!仅凭两片厚唇决不会烹出美味佳看来。美味是大脑里分寸感的杰作,火候、配料等等,全赖分寸感。
(摘自1997年6月13日《中国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