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 子
那是一双阴郁、黑沉、望也望不透的眼睛,南帅注视着它,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结果里面是一片静默。这双眼睛与他线条分明的额头、鼻子、嘴巴搭配得相当好。点出一派犷悍、桀傲,草帽的投影遮到他的鼻梁上,更显得这双眼睛深不可测。
荒芜的战场上空投下初夏骄阳的灼热,南帅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两军箭在弦,刀在手,就等着主帅一声令下。引而不发,如跃也!
这是第三次交锋,南帅握紧手中的长矛,风呼呼拉拉吹动鹅黄的帅旗,打在他的肩头。
南帅率领这支军队不久前刚平定了山中匪乱,皇上大喜,封他为威虎大将军。此时,又接到奏折,长白山匪徒气焰嚣张,请朝廷派兵剿匪。南帅毛遂自荐,讨圣旨领亲兵浩浩荡荡开往长白山。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平定川中匪乱可谓马到成功。南帅领军驻到长白山北脚的长山县城。县令沈洪设筵款待,向他述说匪乱之苦,由于匪徒作乱,有钱人家夜不敢寐,商贾不敢穿越山间,还发生几名佃户杀了东家后奔逃之事。沈洪素闻南帅威名,对南帅到来抱有必胜的信心,本地人对这支队伍也恭敬有加。南帅自己也确信这次战役定能旗开得胜。
长白山寨早有探于探知官军的行动,两军在山前旷地上摆开战场,一场厮杀后,双方主帅对对方都有了一定估价。长白山匪徒无畏骠悍,野蛮诡诈,天生的勇猛过人。日头刚偏西,就击退了官军的第一次进攻。这一仗,挫了官军的锐气。长白山寨主豹王亲自迎战,砍下了南帅三员大将的人头,南帅大败而回。
这一次,南帅下了决心,不击败豹王,誓不还师!烈日灼焦了泥土,马蹄踏处,扬起阵阵黄尘,袭击着人们干燥的鼻腔。南帅额角上滚落着一粒粒汗水。
豹王黑沉的眼睛遽然一亮,如一道黑夜的闪电直射南帅,接着手中钢刀一挥,暴喝——声“杀”!长白山人如猛虎下山扑向官军,这次南帅调集了全部人马,声势比长白山人要大得多,一场混乱,长白山寨渐渐不支,豹王口打呼哨,“吱——”一声尖锐的哨声划破厮杀的喊声,匪徒们一个个轻如狸猫,跃出圈外,向山中退去。南帅振臂高呼:“追!”一马当先,领兵紧迫不舍。
长白山山势险恶,峰峦林立,树木遮天蔽日,荫处青苔满布。匪徒们且战且退,腾挪跳跃间闪入灌木丛中,官军一路追杀,从山嘴进入一条山路,越走越崎岖坎坷,越往里走,道路愈坏,在高高低低的小丘间绕来绕去。远远看见长白山寨的寨旗在远处飘扬,长白山匪徒沿着山路飞快地跑着。他们的身影在灌木丛中时隐时现,倏地,竟如鬼魅般全部失去了踪迹。通往山寨需经过一个狭窄的隘口,隘口两边是刀削般的悬崖,官军排成纵队,小心翼翼穿过隘口。不时有冷箭飞镖射中正在穿行的官军,这无形中加快了他们的穿行速度。
穿过隘口,道路往下滑行,愈走愈低,两侧崖峰陡峭,像是进入一个盆底。啊呀!不好!南帅陡然大惊,收兵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喊杀声连夭,山背上冒出无数匪徒,形成四面包围之势。只见大大小小的石块暴雨般砸向官兵,官兵无处可逃,哭爹喊娘,机灵点的贴紧崖壁,闭着眼睛念阿弥陀佛。南帅谁也顾不上了,挥动长矛上下左右翻飞,舞得密不透风,抵挡袭来的乱石。
山崖上,一柄黄盖伞下,豹王倨傲地俯视着鬼哭狼嚎的官军,南帅的马已被乱石砸出脑浆。盔甲歪斜,狼狈不堪,豹王嘴角牵动出一丝冷笑,他要给这个威风八面的人物一个狠狠的教训,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张牛筋劲弓,搭上利箭,盯住南帅头上的盔缨,“嗖”——缨随箭落。南帅惊出一身冷汗,长叹一声,唉!我命休矣!突然,一大片乌云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天地无色,俄尔,暴雨倾盆,先是雨点,继而雨箭,接着形成一条斜纹的密幕,雨点溅在石上,只须臾间水就淹没了脚腕,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救了南帅的命。南帅串残余部下在雨幕的掩护下,冲出隘口逃回营盘。
惨败的官兵一蹶不振,南帅在病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不敢再贸然进攻,平匪之事须从长计议。南帅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命沈洪在长白山东五十里修筑一座缄池,与长山、历城、梁州形成四面包围之势,准备再次进攻,
城中建了帅府,南帅将家眷接来,看来,他确是要与豹王拚到底了。
城西五十里的长白山寨。四年前被大雨冲散的那场战役后,官军再也没来攻过山寨,山寨的人也没有反攻过官军,只是不时搔扰着官军,不是昨天失踪几名官兵,就是今日在井中或城门口发现几具尸首。
这打法比两军对垒还可怕,它虽是单调却恐怖异常,小打小闹折磨着人们,高度紧张,时刻摸着自己的脑袋,他们被弄得非常疲劳,还没正面交锋就累倒了。军队最可怕的对手不是勇猛的敌人,而是自身疲乏厌倦。城池虽是南帅建立的,但他并没感到是城池的主宰,相反,倒像是踩在豹王的脚下。南帅暗自被豹王折服了,他不但不恨他,而且欣赏他,欣赏他的机敏勇猛桀傲,多像年轻时的自己,连那双眼睛也与年少时的自己那么相像。他想起他死去的儿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渐渐的南乡子在城内住得很开心,这座城并不比京城差多少,虽没有花神节没有庙会,但楼台亭榭酒楼茶馆一应俱全。周城居民来自四方八土,不同的习俗文化背景交汇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习俗文化,新奇、独特深深吸引着南乡子。城内一家姓杨的烧饼铺风味独特,深为南乡子喜爱,主人见她喜欢,更加卖力,整日琢磨着怎样将烧饼做得更可口。一日无事,他揉好了加蜜和油的面,漫无目的地把面擀成纸那么薄的小薄饼,洒上许多黑白芝麻,放到炉内烘烤,烤出的薄饼香酥可口,他赶紧又制了一炉给南乡子送去。南乡子吃后赞不绝口。从此,他每日都要往帅府送一炉这样的小薄饼,他的烧饼铺也声名大振。南乡子生就不能安守闺房,这是不符合大家小姐规范的。人们熟知了帅府小姐的秉性,如同熟知了她的美貌,有了新奇玩意尽管往帅府送,定会有赏银。
一个去过波斯的商人得到一枚鸡蛋大的美玉。玉石并不是多么宝贵,奇就奇在它的色泽纯净无比,绿得晶莹剔透,滑润如幼肤,清爽怡人,还能够疗解奇毒。有人讲,如果把这玉石送到帅府,一定会发大财。恰巧说话人的姑母是南乡于的奶娘,商人要他帮忙。然而这些日子,南夫人正为南乡子恣意玩闹生气,不准她跨出家门一步。她的奶娘受侄子之托,把玉石之事告诉了甫乡子。南乡子喜道,有这等好东西,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奶娘把商人扮成家丁模样,从后花园溜进帅府后宅。商人随奶娘左曲右拐,穿亭越榭,见朱栏宝槛,奇花争艳,远远的长廊尽头,有几个女孩儿调笑着,在流动着花香的园子里荡漾着。是三个女孩在斗百草,一个背对他们的女孩咯咯笑着,笑声如迎风而动的银铃,商人被吸引了。
奶娘走到女孩身边,悄声道;“小姐,您要见的人来啦。”女孩儿回过身来,拈花微笑着,那艳泽的面容竟使手中的花儿黯然无色了,含笑的双眸流动着光彩。
年轻的商人看痴了,他想起敦煌的飞天,二十四桥的风韵,一阵异样的痛苦和手足无措袭向他,可望
而不可及。甫乡于笑着:“听说你有块稀世宝玉呢,是不是真的?”
年轻的商人红了脸:“是真的,小姐,我把它带来了。”他打开手中的绿绒盒子,刚打开就有道炫目的光彩从盒中射出。
南乡子柔嫩的手掌托起美玉,仔细观看着;“呀,好玉!罕见的好玉啊!”
商人由衷地笑了:“小姐喜欢,就留下吧。”
“嗯,我倒是真喜欢,多少钱?”
“这——”商人脸又红了,“我留着也是糟踏了,小姐真心喜爱留下便是——何必提钱呢……”
“我不明白你的话……你是说把宝玉送给我?”
是这样,小姐。”
“这就怪了,你跟我素昧平生,再者,它是块稀世宝玉,你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小姐,”年轻的商人抑制住心底的激动,“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有别的意思,请小姐收下它。”
“无缘无故,我怎能收下,刘妈妈,玉我不要了,你快带他走。”
年轻的商人带着玉被赶了出来。
可怜的商人回来后就一病不起,他知道今生再看一眼南乡子的机会也不多了。病愈后,伤心失望的他变卖了家产,捐建了一座扫花寺。他托人将玉送给了南乡子,自己做了扫花寺的一名修行者。扫花寺香火日益旺盛,连带沿街的店铺买卖也日益兴隆起来。
南乡子并不知道商人出家的缘由,但人们却开始流传起南乡子有邪术的说法。男人看不得她的眼睛,否则就会像那个商人那样中邪,但愈这样,南乡于的名字就愈被年轻的男人们嚼来嚼去。他们心里都有个相同的念头,只要能得到她,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这日,南乡子与奶娘和佩儿抱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什么丝线鸟笼斗笠,只要南乡子感兴趣的便要抱回府。三人逛累了,从后街往回走,后街很僻静,极少行人。忽然,从后面传来狂奔的马蹄声,一匹白色快马骤风般从她们身边飞过。哎哟!南乡子急忙躲闪,手中的鸟笼却掉到地上摔碎了。
唷——骑马的人勒住马,跳下马来到她们身边,急切地道:“伤着了没有?”
南乡于看清来人戴着草帽,一身黑衣,帽下一双机敏的眼睛熠熠放光。她有些局促道:“没有的,只是鸟笼摔坏了。”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这算是我的赔偿吧。”银子给了南乡子,上马飞驰而去。
南乡子喊了声:“这银子我不要的。”
春日午睡后,南乡子懒懒地躺在榻上,闭了眼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她像是在一片绿野上,一匹雪白的马儿飞奔而来,扬起的千万缕银线在阳光下闪动着波光,马上坐着黑衣人,他微笑着向她伸手将她抱起,两人乘着白马快乐地向前驰骋……醒来后,她的脸还红红的,怎么做这样的梦,但她还是闭着眼仔细品味着梦中的甜蜜。
下午,帅府来了位神秘的客人,甫帅在密室接待了他。弄清他的来意,南帅心中咯噔一下,但他面不改色,款待了来人。此人走后,南帅长久地坐在椅子里,久久地思虑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一日,周城白记客栈来了四位客人,均戴着草帽,遮住大半张脸,为首之人身着黑色衣衫,刚跨进客栈,就有伙计把他们请进了后院。
豹王刺探军情的密探被南帅抓获,于今日在城西正法。午时时分,太阳暖暖地抚着大地,暮春的阳光晒得人浑身燥热,干燥的空气中充斥着油糕、汗臭、脂粉的混合味。街道两旁挤满了嘈杂的人群,由两排士兵围成屏障。只见黑压压高高低低的脑袋,鸬鹚般努力伸长脖子,充分利用着过胜的精力。有人为了赶看杀人,顾不上吃饭,手里拿着饼边吃边在人群里挤动。而两边的阁楼里,树杈上也探着大大小小的脑袋,仿佛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嘻笑怒骂沸腾了半个城。
哐——,一声响脆的铜锣声拖着颤颤的尾音,由远而近,人们“轰”地拥向前,全身重量都集到足尖上,幸而人墙厚实,牢牢地把人挤庄,才不至摔倒。
两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行向法场,死囚衣衫褴褛,露出身上带着刀伤鞭伤的肌肉,脸上一副无畏的样子,冷傲的目光扫视着观看他们的人群。人群中有人悄声嘀咕;“我还以为长白山寨的人三头六臂呢,这不也跟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一只鼻子?”
“瞧那浑身气势,一看就知道是煞星下凡。”
“嘿,真是不一样啊!”
队伍正往前行驶,忽听人群一阵大乱:“抓贼呀,别让他跑了!”人群中挤出一个精瘦的乞丐连蹦带跳向前蹿,身后一名富态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在后面边追边骂。开路的官兵喝住俩人:“找死啊!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啊!”话音还未落,就见他双眼痛苦地突兀,滑倒地上,胸口涌出汩汩鲜血。妈呀!人群登时大乱,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人群中跃出几十条汉子,抽出兵刃杀向官军;有几个攻向囚车,砍翻守车的官兵,救出了死囚。一行人不再恋战,边打边向城门退去,退至街口,忽听得人喊马嘶,冲出一队精兵,为首正是南帅。南帅哈哈大笑:“本帅在此,还跑得了吗!豹王,久违了。”他向对面黑衣人顿首道,“本帅恭候多时了。”
豹王冷然一笑:“南帅元气可恢复了?”
“多谢挂念,今天豹王怕是出不了城了。”
“南帅可曾想过夫人与小姐的安危?”
“哈哈!巧的很,今早我刚抓了几个进府偷窃的蟊贼。”
豹王脸色微变,嘿嘿笑道:“是么,甫帅可曾想到,一个时辰后,这座城池就是我的了。
“噢,豹王,我想有件事你该知道,今天有伙围城的贼人中了我的埋伏,全部击毙,另外,我还派了三路人马直捣你长白山寨。”
一股凉气从豹王腹部冲向脑门,他的心往下沉.“南帅真是神机妙算,在下惟有拼个鱼死网破了。”
“慢!豹王,本帅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投降,本帅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罪,保你荣华一世。”
“南帅美意,在下心领,可惜我是块顽石。南帅,请——”豹王手中钢刀一晃,一片寒光。
南帅点点头,抬起手臂,猛然一挥,手下官军蜂拥杀向豹王。豹王如虎入羊群,暴喝声中手起刀落,削瓜切菜般将围攻他的官军砍翻,但砍倒这批,又攻上那批,他手下的人越来越少,一堵肉墙围住了豹王。突然一个人杀向他这边:“大哥,我来救你!”豹王大喜:“七弟!”来人靠近豹王,现出一丝狰狞:“大哥,对不住了!”扑——,一把短剑插入豹王胸口。
“啊呀!”豹王一声惨叫,手指来人,“白天青——原来内奸是你!”
豹王握住剑柄紧咬钢牙,“嘿”声将剑拔出,在众人一愣之际,把剑甩向白天青,吸一口气,跃出入墙,向前飞奔。官兵紧迫不放。
白天青缩头躲过短剑,吓出一身冷汗。南帅喝住他,鄙夷道:“你真是有胆有谋啊,豹王做梦也想不到是他亲如手足的七弟出卖了他。”
“呈蒙大帅夸奖,小人为朝廷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这次捉拿豹王之事,就交给你来办。”
豹王一口气跑出十几里,渐感不支,后面官兵迫近,他拐入一条胡同,见一高墙陡立,他吸足一口气,跃过高墙,翻到墙内,人事不醒。
迷迷糊糊中他觉得额上湿凉一片,努力睁开眼,
一道灯光晃得他又将眼闭上。
“你醒了吗尸忽然耳畔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再睁开眼,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座山洞里,山洞虽小却很整洁,石桌上亮着一盏油灯。收回眼光,身边坐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他疑惑地向少女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是你救了我?”
“这是我家花园的假山洞里。我在园子散步,忽然见你从墙上翻下来,就把你弄到山洞来了。”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谢什么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你受伤很重。”
“是,而且伤中有剧毒。”白天青的短剑一向喂有剧毒,伤口撕裂钻心疼痛,浑身酸软无力。
“啊,这么严重……这样吧,我先找药帮你止住血,再想法子为你疗毒。”
“这……”豹王摸摸额上的湿毛巾,“在下与小姐萍水相逢,蒙小姐相救,实在无以报答。”
“怎么能这样说……”少女笑了,“你忘了,你还曾碰坏我一只鸟笼呢。”
豹王这才发觉少女如此面熟,确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少女道:“你就安心在这养伤,不会有人发现。”少女安顿好豹王退出山洞,她正是南乡子。南乡于见剧豹王又惊又喜,虽然她隐约感觉到他的身份,但她还是很欣喜。豹王中毒很深,伤口及周围肌肤已发黑,南乡子情急中想起商人送她的那块玉。据说,这玉可疗百毒,用之前,要先用处于纯真体气将玉石温热,温热后将处于精血滴在玉石上,然后再将玉石放入清水中浸泡一天一夜,玉石的精气就能释出,把浸泡的水给病人服下,即可解毒。
南乡子沐浴之后,焚上兰香,躺在榻上,玉石贴在她胸前,一丝沁骨的寒气透入肌肤。她有点害怕,又很欢喜,抚摩着玉石,渐渐恍惚起来……园内两只夜鸟时高时低地呼唤,花猫懒懒地呜咽,夜合花的香味被风送到房间迷醉着床上的南乡子,笼在静夜月光里少女的心,不可琢磨。玉石慢慢温热,散出同少女肌肤一样的脉脉幽香。甫乡子拔下头上的金簪,伸出纤嫩的食指轻轻刺破,鲜红的血珠涌出,滴到玉石上。瞬间,翠色的玉石变成了红色,又把玉石放到盛满清水的碗中。她看着水中的玉石,又想起那场午后的春梦,莫名其妙的情思撞击着她的心。她的处于的精血将要注入到陌生而又熟悉的他的体内。他的身上便有了她。
情感就这样毫无道理地突然滋生。
豹王喝了玉石浸的水,毒慢慢解了,伤虽还重,然血早止住。有南乡子精心照料,伤好得很快。
豹王喝完了鸡汤,对南乡子笑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就救了我,不怕惹出麻烦尸“反正你不是坏人。”“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豹王皱起眉,“为什么你说我不是坏人?”“就是觉得你不像。”“如果……如果我真是坏人,你怎么办?”“不知道。我也分不清好人和坏人。”“你知不知道长白山寨?”“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豹王这个名字?”“他是长白山的寨主。”“你不会想到,你救的正是他。”“啊,真地是你!”南乡于低呼一声,“我早就猜到是你。现在到处都在搜捕你。你可知道,你住的是什么地方?”
“不是你家花园么?”
“可你知道我爹是谁?他就是跟你交锋数次的南帅。”
“什么?”豹王大吃一惊,现出警戒之色。
“你不用紧张,我要告密的话,还等到现在吗?”
“那你有何打算?”
“等你养好伤后,你走我不拦你。”
“我会连累你。”豹王低声道。
“我不怕……”南乡子面色微红垂下头,一阵沉默,豹王和甫乡子都感到有些局促。南乡子慌慌地去端碗筷,筷子掉到地上。豹王去拾,恰碰到南乡子的手,他就势握住。他们看到对方瞳仁里的自己,豹王的目光十分柔和。哦!哦!心一阵狂跳,南乡于抽出乒跑出山洞。
血迹明明是消失在帅府后花园墙下,可谁敢搜帅府?告知南帅后,甫帅带人又搜查花园,但并未发现可疑之处。难道豹王插翅飞了不成?他哪里想到,这假山石洞的秘密只有南乡子、奶妈和佩儿知道,而耶俩人又是她的心腹,所以将南帅瞒过。
白天青小心翼翼站在南帅下首道;“甫帅,豹王一定还藏在城内,再宽限小人几日,一定能将他抓获。”
“豹王该不会藏在你的白记客栈吧。”
“小人不敢!”白天青脸色发白,“小人……小人、十胆有句话对南帅讲,不当之处请南帅恕罪。”
“你说。
“小人将城内搜了个底朝天,连老鼠洞也没放过,就是不见豹王,而血迹……血迹是消失在……”
“哼哼!”南帅面色一沉,“难道我还会把他藏起来不成!”
“南帅恕罪!”白天青赶紧跪下,“小人别无他意,只是豹王狡猾之极,他若真潜在南帅园中,怕对您家人不利。”
南帅手拈长须沉吟片刻,白天青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先下去。”
南帅走进后花园,女儿不在。佩儿说在园子散步。南帅暗忖,豹王会真潜在我的府中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救他?后园是女儿所居,万一豹王潜入,怕对女儿不利。正想着,女儿进来。南乡子见到父亲吃了一惊。南帅坐定后对女儿道:“最近城里很乱,你千万不要到处乱跑……”说着,发现女儿脸色红白不定,问道,“怎么,身子不舒服?”
“没事的,父亲。”南乡子用帕子拭着鬓角。
“没有就好……”南帅道,“园子的牡丹开得很盛吧,陪父亲去赏花如何?”
“父亲,园子里风大,还是在这里喝杯茶吧。”
“为父公务缠身,难得清闲,怎么,不愿意陪父亲?”
南乡子笑道:“怎么会不愿意呢。”
南乡子陪父亲在花园散步,父亲难得来次花园,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难道他知道了豹王的事?不可能,如果知道,早就将他抓走了。南帅也暗暗思忖,女儿为何心神不定,难道……不会的,他了解女儿,女儿再顽皮,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转过一架朱栏小桥,眼前现出一座青翠假山,山石上碧萝重挂,青苔满布,山顶上还有一小亭,四角高翘各挂铜铃迎风而动,声音悦耳清脆。一挂瀑布从石上泻下,水珠在石上晶莹地跳动,不仔细的人很难发现在瀑布后面有一石洞,仅容一人穿过。南帅穿过小桥,登上通往小亭的石阶。忽然,他顿了一下,继而对南乡子道;“几日不见,这瀑布像是大了些。”
南乡于心一缩,把话叉开:“这天像要下大雨了呢。”
南帅抬头看看铅灰色的天空。“是要下雨,孩儿,你先回房吧,我在这静静心。”
“不……难得父亲高兴。”
“那我们一起回去。”南帅又扫了一眼瀑布。
黄昏时分,果然下起雨来,雨丝细细密密,天愈显得低沉了。南乡子用过晚饭,惦念着豹王,正要出门,发觉有些不对头。不知何时,门外长廊上站了十几个兵士,她的心不由往下沉,一股寒气窜上脊背。
“小姐,南帅吩咐,不准任何人跨出房门一步。”一名兵士拦住南乡子。
南乡子跌坐在椅子上,怎么办?豹王现在怎么样了?思忖片刻,她唤过佩儿,俩人把衣服换了,佩儿
坐在桌边装作绣花。南乡子悄悄爬出后窗,跑向假山,进入山洞。她呆住了,洞内空无一人,用具凌乱不堪,像是有过打斗。豹王是被父亲抓住了,南乡子稳住心神,她知道,此刻豹王一定在大牢里。南帅坐在石牢的椅子上,对被绑缚的豹王道;“我们交锋数次,最后这一仗,还是我赢了。”
“如果没有家贼,南帅会不会赢呢?”豹王目光射向南帅身边的白天青。
白天青一接触到豹王的眼睛,浑身一颤,赶紧低:下头。豹王已是俎上鱼肉了,他白天青还有什么可—怕?但他还是阵阵心寒,他不敢触及豹王的目光,没有人能够泰然迎对那锐利若剑的目光,何况他毕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可是能怪他吗?谁不喜欢财宝,不喜欢美人呢?他有权去获得他渴望的东西,虽然要付出代价。
甫帅斜了眼白天青,哈哈大笑;“豹王用人太不谨慎了,他喜欢升官发财,我给他这种机会,他自然要投靠我。一个人的欲望要得到满足,就要不择手段,你说是不是呢?”他转向白天青。
白天青额上渗出冷汗……他对南帅又恨又怕,颇有用意道:“南帅,豹王怎么藏在假山洞里,小人看,是有人与豹王勾通……”
“?放肆!”甫帅变了脸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的家人会是长白山寨的贼么?”
“南帅息怒,小人不敢,只是……事有蹊跷。”
“哼,白天青,你用不着疯狗乱咬人,山洞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藏在洞中,无人知晓。”豹王冷冷道。
南帅不易察觉地一笑,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生怕豹王说出一句不利于南乡子的话,“我看也是,这山洞我都不晓得,还有谁知道呢?”他挥挥手,对白天青道,“豹王也该休息了。”
扮成丫鬟的南乡子端了酒莱走进石牢,对两名看守笑道,“南帅说两位看守辛苦,特命送来酒菜慰劳。”
看守见到酒菜乐不可支,刚饮了几杯,不觉天旋,地转,滑到桌子底下,不醒人事了。南乡子急忙去拿过钥匙,打开了铁牢的门。
豹王早就发现丫鬟是南乡子;“你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南乡于望着他道:“我不能看着你被处死。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
豹王感激地握住她的双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一握,大步向牢外走去,忽然他停下,担心地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快走吧……你,你走吧。”
豹王最后看了她一眼,纵身消失在夜色中。泪水蒙住了南乡子的眼睛,她清楚地知道今晚这件事的后果,也许会遭至灭门之祸。她关上牢门,轻步潜回后院,从窗口爬进屋子。
南乡子挑亮了灯,换下衣衫,重新梳妆一番。镜中的她,那么美貌妩媚,清丽可人。她静静地坐在镜前,仿佛坠入缥缈的梦境,又像是怅惘一段不复再来的韶华。
雨夜,寂静、美丽、肃穆,树叶轻声低吟,湿润的空气从窗外进来,潮润着每个角落。她想起她的少女时光,清明节后荡秋千,长廊下斗百草……偶然遇见豹王,还有那场春梦……偶然的荡心湖的缘遇,随风而逝了。她拿起早准备好的匕首,往哪儿扎?她比量着,手腕?咽喉?心口?哦,就这儿吧,匕首停在心口的位置。此刻,她没有一丝恐惧,生的诱惑固然大,但如果死能解除痛苦,还是死吧。父亲,宽恕我……匕首深深地刺进心口,一朵灿若牡丹的红花绽开,好累,好累……她缓缓闭上眼睛。
南帅陷在椅子里,巨大的悲痛包围了他,仿佛一下老了许多。他知道豹王是女儿放走的,也知道女儿为什么死,她是怕连累家人啊。他后悔,也许不该发现那个山洞。
谁也没有想到,南乡子死后第三天,豹王又返回了帅府,他对南帅道:“小姐是我杀死的,我自知逃脱不掉,又听有人污没小姐声誉,我虽一草莽,但不能让小姐清白之躯遭受了玷污,小姐与我毫无瓜葛,是我逃跑时被小姐发现,才将她杀死。”
原来豹王并未走远,他听到南乡子的死讯,万念俱灰,是他害了她,他不该抛下她不管。
“我要亲手杀了你。”南帅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你毁了我的一切,你该偿还。”
南帅缓缓举起刀,豹王一动不动,看着钢刀。
“是条汉于。”南帅赞道,“可惜了……”豹王的头颅落在地上,血光漫天四散,遮住了太阳,他的身子还站在那里兀立不动。
“去吧,到那边替我照顾她,有你,我放心。”南帅轻轻道,豹王的身子这才冬地倒下,声音很响。
南帅身子一软,仆倒地上。白天青急忙将他扶起;“恭喜南帅,大仇得报。”
南帅阴阴地冷笑着,回手一刀,没等白天青反应过来,刀已经捅进他的小腹,“南帅……为什么……”他痛苦地挣扎着。
南帅拔出刀,漠然扫视他一眼:“你才最该死。”
十天之后,南帅带领家眷要回京都了。平定了长白山的匪乱,皇上很是高兴,在京为南帅摆好了庆功宴。长长的队伍驶出了周城,南帅骑在马上,从未有过的疲倦。他走了,留下挚爱的女儿和那个他欣赏、愤恨的长白山寨主,留下了战马嘶呜、刀戟激战,留下了一座日益昌盛的商贾重镇。这本不是他的初衷,而这座城池却养活了八方四土成千上万的人们。
南帅在马上回首眺望,一阵大风,刮起漫天黄土,遮住了他的视线。
责任编辑陈谷音
插
图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