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吗?那双美丽的眼睛

1997-08-20 09:00刘朱婴
中国青年 1997年6期
关键词:照相馆婚纱师傅

刘朱婴

电梯径直把我送上6楼。

这里是中国照相馆的婚纱摄影厅,色彩温馨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幅新人的彩色巨照,充满幸福迷人的气氛。两位服务小姐得知我是记者,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然后不无遗憾地告诉我:“没有她的消息!”

我与她们,都在关心和惦念着同一个人,一个曾经在这里出现又从这里消失的美丽却不幸的姑娘。

“你别哭有什么困难我们帮你”

坐落在北京王府井南口的中国照相馆,融汇了近半个世纪的故事,从政要到庶民,孩童至老翁,由满月到婚嫁,欢聚至苦别,都曾在这里的聚光灯下,焕发出个性的神采,留下生活的经典。岁月荏苒,不久前,这家辉煌了无数个春秋的“中华老字号”,又用自己的诚与爱,凝聚了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化妆师田玉华坐在一扇明亮的化妆镜前,数月前的一天,就是在这张化妆椅上,她接待了那个姑娘:

“记得她来过好几次,每次上来后,都是在大厅里看样片、看像册,我们的服务小姐主动为她介绍,她总是显得犹犹豫豫的样子,最后都没有照就走了。

“那天下午,她又来了,穿着一件衬衣,外头罩着一件蓝色的西服,身高一米六0、六二,长得挺标致的,瓜子脸,大眼睛,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她在大厅里又犹豫不决地徘徊了一阵,终于开了票,来到化妆室。我给她换了衣服,准备为她化妆。这时,她两眼直直地看着我,样子很奇怪。我问她:‘您有什么事吗?跟我说,我帮你!她还没有开口,两行晶莹的泪珠先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我一看就慌了,急忙给她倒了一杯开水,一边安慰她:‘别哭,有话慢慢说,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帮助你!她坐上化妆椅,流着泪问我:‘大姐,您能把我的眼睛化得漂亮一点吗?我眼球后面的癌细胞就要让我双目失明,再过两天,等医院有了床位,我就要做手术摘除眼球了……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一下抽紧了。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为她的不幸而难过,我开始细心地为她服务。她的泪水不断地淌落下来,一次次地冲掉刚刚上好的粉底。我就一遍、两遍、三遍、五遍地为她重新扑粉。从言谈中,我了解到,她是一位来自东北鞍山的农村姑娘,被医院诊断出眼球后部细胞癌变后,跑遍了鞍山所有的大医院也无法治疗。这次来北京治病,家境并不富裕的她靠自己打工挣的钱和从家里拿的一点钱,勉强凑够了做手术需要的一万多元费用。这次下决心来中国照相馆照婚纱照,是想在失去双眼前,再最后留下个纪念。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照婚纱像,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就要成为一个废人了,以后也做不了什么事了,出嫁就更不敢想了!于是,她瞒着陪她到北京治病的姐姐和舅舅,悄悄地来到了中国照相馆。”

“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给你拍!”

看到姑娘因为自己的病而悲观厌世,田玉华的心里十分难过,“她才25岁啊!”她竭力地鼓励姑娘:“人生的路这么长,你还这么年轻,那么多残疾人,都生活得挺好的,你应该向他们学习,好好地活着,不要因为没有了眼睛就对一切都失望了。”

田玉华仔细地观察姑娘那双患病的眼睛,发现已经有些变形塌陷了,“我就用丰富的眼影色彩尽量去弥补那双眼睛的缺陷。当得知她的眼病导致整个头部疼痛时,我又为她按摩头部,并且一次次地为她补妆,忙出一身汗。我用自己的最大努力,终于使她的一双大眼睛更加漂亮。当我最后帮她穿上洁白的婚纱站到镜子前面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变成为一个动人的新娘。粉红的胭脂,鲜艳的口红,使她更显得青春美丽;悉心盘起的头发,映出了她的端庄。她笑了,从进门到现在,她第一次笑了,我们大家都笑了。我们虽然不能解除她的病痛,但是,经过我精心的梳妆打扮,她那美丽的形象将会永远珍藏在她的心底。看我为她忙前忙后地出了一身的汗,她激动地说:‘我从东北来到北京后,遇见了两个好人,一个是为我治病的大夫,另一个就是您——中国照相馆的美容师。”

在化妆室的另一边,是装点得温馨宁静的摄影棚。当班的摄影师,是刚刚获得“中国杯”婚纱摄影大赛第一名的特级摄影师吴明坤。还在田玉华给姑娘化妆时,整个婚纱摄影厅的师傅们都知道了姑娘的遭遇,吴明坤动情地说:“一会儿她来了,我给她拍,一定给她拍好!”说完,他与其他人一起匆忙把晚饭吃完。

姑娘被田玉华领进摄影棚,环视这个点缀得温暖幸福的环境,她的眼眶再度红了起来。看到姑娘垂泪欲滴的伤心神态,吴明坤感到一阵揪心似的难受,他急忙安慰姑娘:“你别哭,我一定好好给你拍,你放心!”

面对着这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女孩,吴明坤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以我们摄影师的眼光,我一边拍,一边发现,这个小姑娘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漂亮,尤其是那双大眼睛!这么漂亮的眼睛,却因病要被摘除,太可惜、太遗憾了!拍完规定的6张后,我又特地给她的眼睛加拍了一张特写。当时还有另外两位摄影师,一看这情况也赶紧过来帮忙,我们都被她那双美丽却充满忧郁和悲伤的眼睛打动了。

“照片出来后,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异口同声地称赞‘太美了!可惜我自己没有见着,因为出片子那天我正巧休息。等我来上班,片子已经让姑娘取走了,一张也没留下。唉,太为她惋惜了!”

3天以后,姑娘来看样片,7张片子,她张张满意,就都取走了。据当时接待她的师傅回忆:她来取片子时,随身还带着病历。

“她一走,我们的心也带走了”

姑娘走了,连同照片一起带走了,没有留下姓名和地址。但中国照相馆的师傅们却时时挂念着她,每天在一起时,就会不约而同地谈论起她,不知道她的手术做了没有,顺利不顺利,现在怎样了。田玉华说:单位里搞优质服务月总结,她在写材料时写到这件事,不写还好,一写就越发地想那个姑娘。第二天正好休息,她赶紧上同仁医院去打听,“我找到手术室的护士长,听完情况,护士长说:呦,像你说的这种病例,我们一天接待好多呢!你打听的这个人,既没姓名,又没地址,我们也没办法帮你查。

“回照相馆以后,我们大家就赶紧回忆这件事,但使劲儿回忆,也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来照相的那天是礼拜几,在北京住的哪家旅店也不知道,只知道她是瞒着家人悄悄来拍照的。在我们的工作中,像这样的事情太普通了,热情为顾客服好务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到的,所以当时谁都没有对这件事情太在意,只是都同情和关心她,却没有意识到多问她一句姓名和地址。

“现在,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我们仍然放心不下她,我们希望她好好地活着,希望能够再见到她。”

吴明坤说:“我们接待过许多顾客,可像她这样的,还是头一次。她一走,把我们的心也带走了。每当谈起她,我的眼前就晃动着她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想到这双眼睛的眼球要被摘掉,心里就一阵阵地难受,就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家境并不富裕,到北京做手术的钱,主要靠她打工挣,对于她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啊。背着家人偷偷来照相,可见她有些绝望了,下决心给自己的眼睛留个纪念,所以,当时的服装、盘头,我们都没有收她的钱。如果能找到她,我们只有一个想法:帮帮她!尽管我们的收入也不高,但能帮多少是多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采访中,照相馆的师傅们告诉我,按照规定,照相馆在未经顾客同意的情况下,是不得随意保留为顾客拍摄的照片的。而且,顾客凭取像单取照片,照相馆凭取像单上的“票号”给顾客照片,这样的一交一接难以留下顾客的姓名和地址。

“工作记录上能不能查到线索?”随着我的问话,师傅们打开化妆室的登记本根据回忆仔细查找,尽管最后认为“A(4)0933208”可能是那个姑娘的“票号”,但仍然难以依据这个“号”找到她。

北京同仁医院,我抱着一丝侥幸来到这里,大门前拥挤不堪,进进出出的车流和人流交织在一起,许多人表情急躁焦虑,更显得在这里看病的紧张与艰难。接待我的同志说: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也来过,我们翻遍了所有的病历也没有找到。像这样的病例,我们门诊一天接待一千多人,根本查不出来。有的病人做完手术就走,也不住院,所以没有病历。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了,都查不着,再查也是没有,而且上午是手术室最忙的时候。所以,实在抱歉!

我给中央电视台专题部的王梅拨通电话,她说:“我们去同仁医院查过,没有这个人。原来想查到以后做一个节目,因为事情挺感人的,但查的结果是根本没有这么一个鞍山的姑娘做手术。我们很关注这件事情,可大海里捞针,没有办法找到她。”

《北京市场报》记者董燕京说:他曾同样满怀希望地到同仁医院查过那个姑娘,“在门诊办公室同志的热情协助下,查询了全月做‘眼摘手术的病案和手术记录,但只查到一例吉林公主岭地区一位刘姓女士的手术记录,与照相馆师傅们记忆中的地区不符,这位姑娘是否就是那位‘新娘尚不能确认。”

同我一样,所有寻找那位姑娘的记者都无功而返,但中国照相馆的师傅们仍深情地表示:“我们大家都放心不下,但愿能有机会找到她!”特级广告摄影师伍佩衔满怀期望地说:“她肯定还会再来的!等她治好了眼睛,她会带着新郎回到我们这儿照一张真正的婚纱照……”

不幸的“新娘”,你在哪里?你听见中国照相馆师傅们的衷心祝愿和殷殷期望了吗?

(注:有知情者,请与本文作者联系:北京《中国青年》杂志社,邮编100034,电话(010)66171197。特致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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