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宏
古城斜阳
名扬世界的威尼斯其实很小,她密密匝匝地挤在一个3平方英里的泻湖上,要不了一个小时,你就能步行穿越整个城市。当然,除坐水上巴士或威尼斯特有的“贡朵拉”游船,你也只能步行,因为那中世纪铺就的街道仅有人行道般宽,二人并行还嫌挤呢。
步行就是威尼斯的速度,它同时也决定了这座城市特有的生活景观:按部就班,散淡悠闲,全没了工业化城市那般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快节奏。在街道上,你难见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更看不到令你眩晕的车水马但威尼斯的噩运远不止此。1966年12月4日,一次灾难性的潮水吞淹了大半个水城,圣马可广场水高超过1米。人们开始惊呼:威尼斯正在下沉!于是,挽救威尼斯的国际行动开始了:修复宫殿,教堂;抢救艺术品;保护环礁以防止海潮入侵,停止抽取工业用地下水。功夫总算没白费,威尼斯尽管还在下沉,但速度却大为减缓了。
然而,今天,一些比沉降更为严重的问题却可能真正吞没这座城市。如今的威尼斯,一种绝望情绪正在悄悄扩散,许多商业集团已从这里迁走,人口也在过去30年里由138000减至仅70000人,而且每年还有1500龙。威尼斯的街道是中世纪的,教堂和广场是中世纪的,连她的生活方式也染着中古遗风:人们在窄窄的街道上信步遛踺,冷不丁会碰上一个久违的朋友,少不了寒喧半晌,聊集市,侃家常,好一股浓浓的人情味。没有你常听说的西方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冷漠疏离。这便是威尼斯,少了汽车,少了污染,少了犯罪,却多了一份温情,一份闲散。难怪威尼斯人总爱说,水城就像一个大家庭,又似一间起居室,满溢着生活的情趣。
然而今天,这历史名城却正在走向衰落。想当年,威尼斯曾是多么辉煌!作为长达数百年的独立城邦国家,她是整个东地中海的霸主,独领一代风骚,在那里,诞生了最早的银行,最早的证券交易所,还有最早的资本主义。她为中世纪驰骋欧亚的十字军提供船只和给养,她的政体制度为美利坚的立国者们钦羡效法。然而,自从1797年威尼斯落人拿破仑之手,从此便噩运连连。走了拿破仑,随后又来了奥地利人,几番折腾,这座地中海边的明珠黯然失色,风光不再.那雄傲一世的政治和商业上的霸主地位也一去不复返了。
人去楼空
世事沧桑,此起彼落,本也是历史的必然,人离开,离开者大多是年轻人,他们背弃祖先辉煌的遗产,到别处谋生去了。
威尼斯城的命运其实是与她隔桥相望的另一城市联系在一起的,那就是鲜为人知的摩西脱。与水城威尼斯不同,摩西脱位于陆地,1926年,摩西脱被划归威尼斯管辖。这座180000人口的城市,面积是威尼斯的两倍,以至有人说,威尼斯不过是一集镇,摩西脱才是一座城。威尼斯市长必须煞费苦心地摆平这两座遥遥相对的城,可一方还是指责他对另一方有偏心。如今,一些威尼斯人却更愿在无名的摩西脱居住。
如同许多小城里生活的人一样,威尼斯人保守,自我封闭,喜好闲言碎语,一股小家子气。同时也不失善良,厚道。他们从儿时起就彼此相熟,东家长,西家短,人人都有一本帐。他们具有一些岛民的性格,自囿于一个封闭的宇宙中,甚至讲一种威尼斯人特有的带“咝咝”调的方言。他们爱自己的城市。能向你历数她的种种美妙佳处,可到末了,许多人仍想离开她。
人们为什么要背弃威尼斯?住房问题要算是威尼斯人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威尼斯有二所大学,2万多名学生的住宿使威尼斯的房租扶摇直上,节节攀升,因为一些房主宁愿将一套房子租给6个大学生每月挣上400美元,也不愿租给出价少的威尼斯人。更糟的是那些主人不在的空房。由于威尼斯的盛名,那些英法世家,美洲富贾,东亚新贵,甚至意大利名流们都在威尼斯购置大批公寓,借以炫世摆阔,可他们往往如候鸟般每年飞来住上几天,余下时间则门窗紧闭,闲置不用。这使得威尼斯的房价更为上扬,苦煞了本地人。
旅游狂潮
有人走就有人来,走的是有家有业的威尼斯人。来的是走马观花的旅游者。如今,前往威尼斯旅游的人可谓方兴未艾,日盛一日。但是,这却成了影响威尼斯未来的一大问题。威尼斯人深知,旅游是威尼斯的生存之本,但旅游者也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威尼斯似乎成了旅游者的威尼斯而不是威尼斯人的威尼斯。近些年,除了旅游业,威尼斯只有港口贸易和传统的玻璃工业还算活跃,其它一些商企公司皆岌岌可危。人人都感到,一个城市完全靠旅游立足是危险的。
威尼斯人已开始惧怕那些从世界各地纷至沓来蜂涌而至的旅游者。单是每天早8时到晚8时,就有5万游客,几乎快接近威尼斯市的人口。威尼斯人都心有余悸地记得1987年5月3日,那一天被称之为“黑色的星期天”,15万游客涌向该城,全城的警察被紧急动员起来以防发生拥挤事故。人们也还记得1989年7月15日,一个摇滚乐队在圣马可广场演出,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游客更是高达20万,几乎压垮了这座水城,留下山一样的垃圾,一些年轻人出于无奈只得面对这个著名的广场方便以解水火之急。有人预言,即便威尼斯将来不沉于水中,也会被旅游的狂潮所淹没。
有人提出解决方案,建议采取卖票定量的方式限制进入威尼斯的人数。许多威尼斯人认为并不可行:这种限制是不应该的,这有悖于古老威尼斯的民主传统。
一个好的兆头是很多人正在关心威尼斯,他们尽其所能给这座城市注入生机.一些挽救威尼斯的国际行动也正在拉开阵式。然而,威尼斯人自己却似乎无动于衷。有人批评说,威尼斯人懒散成性,总习惯别人为他们做事,而他们只关心自己,看看他们住的房子就知道:内部装璜精美,每样东西都是新的,而外表则斑驳陈旧。他们乐于把美留给自己,把破败留给别人。也有人说,威尼斯人古板守旧,抗拒变化。但是,更有洞察力的人则指出,真正的问题是,这个城市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领导阶层。
生存还是毁灭,威尼斯已走到了十字路口,这座静静躺在亚得里亚海边有着千年辉煌历史的水上名城将往何处去?她是否会仅仅成为一座巨大的让人寻古凭吊的历史博物馆?一座不再有城市生活的死城?一个新的专供游玩的“迪斯尼”游乐中心?也许要不了20年,那些兴致勃勃慕名而来威尼斯的旅游者,将惊奇地发现这座城市人口已不足一万,街道所见只是几个伶仃的商贩在那里叫卖狂欢节面具或旅游纪念品。
人们也许要问这个并非危言耸听的问题:下个世纪威尼斯还会存在吗?
(责任编辑孙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