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剑
加森是我的美国同事,27岁,典型的西方帅小伙的形象,热情开朗、幽默可爱。刚进公司就听说他欲娶一中国老婆,常邀人共进晚餐,且专找芸做翻译。
芸与我同宿舍。只要下班后看到她房里房外梳洗打扮忙得不亦乐乎,就知道加森先生又要请人赴宴了。
当然没有我Jasmine(杰思敏)。除了偶尔在“NoChinese”(不讲中国话)的招牌下用中文大开玩笑被他咳嗽吓停以外,我与加森几乎不打交道。
有一天宴请全科的翻译。清一色未婚高知有修养女性,芸更是典雅动人——整个客厅里迷糊着温文尔雅的洋腔。
“杰思敏小姐进公司不久吧?”加森微笑,很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老外的魅力。我正要接口,芸小姐已经抢先:“三个星期。”于是,有关我的一切便被她以相当流利的英文甜美地倾诉,居然加上一句评语“过于内向。”
索性闭口,乐得轻松。
“杰思敏,我看过你的笔译,非常出色。应该多练练口语,满足商业需要。”加森笑起来太迷人,芸生怕我听不懂,译了一遍。
“是的,我会努力。”宣誓般,忍不任用中文嘟哝:“公司才三个洋鬼子,也不学点中文满足商业需要!”
语惊四座。有人在桌下狠踩我一脚。
还好,菜已上桌,我主攻油爆虾。庆幸不是玩西餐,否则真不记得哪只手拿叉。
同事们吃得很矜持,很优雅。可加森笨拙使用筷子的形象实令我大笑。他深邃的蓝眼睛一直望过来,眨了两眨。
典型美国佬的示意,我回敬。
晚餐愉快结束。加森跑翻译科越来越频繁,无所顾忌地和我们开玩笑,没有人不喜欢他。芸更是容光焕发,以女朋友自居。
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令太多人感到压抑。一下班,每个人都寻各自的发泄方式,我选择了运动。
一日在公司玩球,加森也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其间和他聊起天来竟觉一见如故。天晚,两人说完打比赛赌晚餐,本一直平手,我使出球棍们的痞招,赖赢了最后一个球。
加森像个孩子一样突然抱住我,“你犯规!”
吓了一大跳。我挣扎,忘了说英文:“男女授受不亲的,你懂不懂?”
“懂。”他松手,标准的京腔,“对不起!”
未等转过神来,已被他拉入一家日本餐馆。榻榻米的规格,和服的异国情调,他首先点了一份油爆虾。
“还记得我爱吃这个?你居然会说中文?”
“我早就注意你了,过于内向!”他加重语气,“目前全公司只有总经理和你知道我能说中国话。”
“当然。我会保密。”我已忍不住大笑,“满足商业需要?”
“杰思敏!”他声色俱厉,“你很多次用中文戏弄我,我都记在心里了。”
我摇头,“加森,从来没有。我内向。”
他笑得喷出酒,“我要报复的。”
“怎么报复?别忘了这是中国。有句古话,强龙难压地头蛇。”
“容易解决。娶你为妻,带到美国去。”他很自然地端起我下巴,“杰西(杰思敏昵称),嫁给我。”
有关加森找中国老婆的传言成为事实。我惊跳躲开,故作轻松,“玩笑不能过火。”
“不是玩笑。”加森忽然郑重,眼里有着热情与真诚,“中国还有句古话:一见钟情。”
我猛吃油爆虾。不能掩饰自己的惊讶,甚至有一丝迷茫。这么简单?这么快?
“杰西……”他轻呼。醒悟过来,尽量以一种成熟的口吻:“给我时间。”
几天来躲避加森。我做不到若无其事。加森倒是一如即往来开玩笑,偶尔拿我取乐,芸也依然开心傲慢。
晚上她又开始打扮了,而且整夜不归。从前这种现象不是没有,可此次,突然地不舒服。她狡猾而不露声色,我从她口中探到了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洋梦还没做就醒了。美国佬!
没有理由再躲避,我答应加森共进晚餐,仍是那家日本餐馆。
“你考虑过了?杰西,嫁给我。”
直视他,“加森先生,游戏好玩吗?”
“什么意思?”他惊愕,不像在装。
“芸。”
良久,他开口,“杰西,不要介意。这只是正常的需要,生理的。芸小姐并不在乎……”
“我在乎。”提高了音量:“你以为爱一个人是什么?向她求婚后和另一个女孩上床吗?”
“杰西,”加森眉头深锁,“我们彼此没有任何承诺。在美国,这不是……”
“这当然不算什么。收起你那套洋派头。”我几乎指到他鼻子上:“现在不是八国联军侵华时期,你伤害了我!感情可以玩游戏?”
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好,爱须坚贞不渝。也许风俗文化确有差异,但唯独那个字是平等的,神圣不可玷污。
加森抓过我的手,绽开笑容,“杰西,没有想到你如此看重。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很好。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我保证。”
也许我还应该运用中国人的另一种美德:宽容。可是我不具备。“祝你幸福,加森。”
“你的意思……”他轻呼,居然落泪。美国人很少掩饰自己的情感,加森只是十大男孩,率直得令人感动。
“原则。”我喜欢他,开朗、真挚、热情、诙谐,可依然斩钉截铁:“各付各的菜单。”
不久,他回调总公司,临行突然请我去老地方:日本餐馆。
“杰西。”推开隔门,加森已坐在里边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为了国际主义?”
他的微笑带动了我。“不。Friendship(友谊)。”我轻松许多,“虽然一直未和你说话,但心目中,加森仍是杰西的好朋友。”
“谢谢。杰西,那次和你进晚餐,你教给我很多东西。有机会一定来洛杉矶。当然,最好是结婚前。”
我忍俊不禁,他依然风趣,令我心仪的美国味。
飞机终于载着一段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异国浪漫离开了。我也不再敢去那家日本餐馆。
最后的晚餐。谁是犹大?
(贝妮摘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