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年过八十。记得刘海粟同志在八十岁时作画,落款曰:“年方八十”,这四个字,充满了对生活的自信,也尽豪情胜慨之至。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这就是一种人的精神。
但是,年过八十,毕竟也归入了老年者的行列,在上海的新闻界中,不少人叫我“冯老”了。开头时还有点吃惊,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受之无愧了。不过我虽已离休,却照样开会、写作,找上门来的事情,都要去轧一脚,我自己是“哀莫大于心不死”,几乎有点不知老之将至,别人也以为我一定有一套长寿秘诀,纷来问讯。
我的生活经验,第一条是有规律,起居作息,极少变化,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睡眠,很少变化。第二条是心情比较开朗,我年轻时做过十几年的报纸夜班,晨昏颠倒,不以为苦。上海解放初期,我在香港《文汇报》作总编辑,几乎天天失眠。早上上床之后,溝脑子都是报纸上的标题,不知道哪个标题会出毛病;也不知哪里会出现一个陷阱,使你摔下去,永世不得翻身;更不知哪地方会出现一条绊马索,使你一个马失前蹄,从此爬不起来。我有一位叫曾宪立的朋友,是德国慕尼黑大学的医学博士,天天为我开一种安眠药,可是都不顶用,一直到我后来辞掉了那个总编辑,失眠之症,霍然而愈。所以,我以为一个人的健康情形,心理状态是很重要的。
六十年代,我得过一次急性黄疸型肝炎,住在隔离病房中。那里的病人,几乎个个都是满面愁容,担心着前途,只有我,并不把它当作一件事,依然是谈笑风生,轻松得很。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也大为欣赏。他们认为我这样才有利于治疗。结果呢?一般病人至少要隔离四十多天,我却不曾超过四十天,就痊愈出院了。前几年,我也得过一次小中风,医生叫做“缺中”,即缺血中风的意思,把我扣在医院中治疗。可是我照样若无其事,书照看,文章照写,结果也只住了三十多天,就出院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发现什么后遗症。
我年轻的时候,既吸烟,又饮酒,酒醉之后,又好肆酒骂人,很有点《三国志》里的祢正平样子,很容易得罪人。后来,我决心戒除这种嗜好。现在,我不吸烟,不饮酒,不管什么样的好酒名烟,都吸引不了我。我每次去医院做检查时,医生总是对此表示赞许。至于说到饮食,我什么都吃,只要你能搬上桌面的东西,甜、酸、苦、辣,来者不拒。我有个原则叫“适可而止”,决不贪吃,珍馐罗列,稍尝即止。作为一个新闻工作者,社会活动很多,但是我一直照这个标准去做。记得有一年同张瑞芳同志等一起去山东访问,在济南多吃了几根辣椒,几乎发病。这说明,饮食之对于健康,实在太重要了。
还有一条叫“生命在于运动”,照古人的说法叫“流水不腐,动也”,一个人要保持健康,就要活动。我这个人的特点,就是好动,家里坐不住,办公室里也坐不住,可以不乘车的时候,就多走走路。走路,其实是一种极好的活动,也是一种极好的锻炼,对于老年人来说,是特别适合的。
当然,生老病死,是一种自然规律,尽管你有“自信人生二百岁,会当击水三千里”的雄心壮志,但毕竟不以人们主观意志为转移,我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点、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们也应当有这么一点勇气,努力创造条件,活得长点,活得好点,以毋负平我们这个时代。
[作者简介]
冯英子1915年生于江苏昆山,1932年即投身新闻工作,1993年离休。历任各地报纸记者、编辑,离休前为上海《新民晚报》副总编辑。写文超过2000万字,已出著作有《冯英子杂文选》等十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