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
在今天,共青团干部究竟是什么形象?应该是什么形象?我们郑重向全国向全社会推荐此文,推荐一个新的时代英雄一一
杨志贵进山去种树。树是一棵一棵种的,日子也是一天一天过去的。7年前爬进荒山时是7个人,7年后杨志贵一招呼,从28公里长的山林中会钻出上千个男女林工。
如果在黔西南州向人介绍他时,说:“这是共青团州委杨书记。”不熟悉?“这是全国十大杰出青年杨志贵。”还不知道?那你听着:“这是共青林场场长……”对方一定会立刻说:“知道知道,你就是扬场长,杨书记啊。”杨志贵一定会说:“有机会到我们林场去看看。”
我换了双胶鞋,就跟着个头不高的杨志贵进山了。
双江创世纪
这里有山,也有水。
山也曾“森森古木,千里浓荫”;水也曾“商务盛时,帆樯林立”。但这只是记载在古书上的历史,而且很可能是文人的夸张。杨志贵进山的时候,南北盘江怀揽着莽莽荒山,也就抱守着让人心痛的贫穷。这里老百姓们的“家”,只不过是天底下有个棚,茅屋里阴暗潮湿,空空荡荡,干草铺上卷着破棉絮,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没有穿过新衣服,有的一家人吃饭时只能轮流用那唯一的老土碗。老人的眼睛已经浑浊了,孩子的眼睛却忽闪着,这最让他心酸看不下去。
7年前的一天,他们来到布依族老村长家,老村长看到贵客临门,可是空落落的家中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招待他们,就说:我给你们做鸡吃。杨志贵忙说不行不行。可是老村长把杨志贵按在板凳上,就到门外去抓那只跟鸟差不多大的小鸡。小鸡扑楞着小翅膀吱吱地叫着,杨志贵心口一热,眼睛也潮湿了。苞谷饭和那一碗小鸡肉端上来了,杨志贵夹起一块放在口中,他看着老村长,心想:总有一天,我再进这个门,让老村长能轻轻松松地摆上一桌饭菜!
那一年冬天,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共青团州委副书记杨志贵走出了机关,一头扎进黔西南最贫困的册亨县群山环抱的小镇坝赖。因有南北盘江环抱,这里原为双江区,到现在,人们还习惯称这里为双江。这里文化交通落后,经济发展几乎停滞,人无厕所牲畜无圈,依然是刀耕火种,赶山吃饭,在没有生气的寂静中展现着原始的贫穷。1988年11月27日,在坝赖民族学校一年级的一间教室里,黔西南州共青林场宣布成立了。望着窗外的孩子们,杨志贵好像看到一棵棵小树在荒山上欢快地伸枝吐叶,那时,山绿了,人不穷了,双江的布依族、苗族的姑娘们可以穿上鲜艳的服装跳舞了,就连山里的女娃娃们也背上书包了……
这不是梦想,杨志贵坚信。
可是这时的林场,除了杨志贵和他的伙伴,几乎是什么也没有。
杨志贵说:这就叫创业,这才是拓荒。
这时杨志贵手里攥着热乎乎的2000元钱,这是省林业厅彭厅长特地拨给他们的。除此之外,衣袋里还装着6000元钱,这是全家省吃俭用多年的全部积蓄。加上大家的集资,一共是两万多元。要租地,要买苗,要招用林工,这点钱远远不够。杨志贵心一横,就把最后的宝押上了:他以自己住的房子做抵押贷得6万元。到了这一步,杨志贵可以说自己什么也没有了。
告别了妻和儿,扛着砍刀、锄头,带着火种,杨志贵领着由青年团员、复退军人组成的70多人的拓荒队伍,在一面火红的团旗引导下进山了。
有人说,当杨志贵在荒山上挥刀砍下第一蓬茅草,双江的“创世纪”就开始了。
首先是炼山。荆棘、灌丛和野草被共青人用大火烧掉了。对于炼山,林场的秀才蒋伏利这样写道:“香木架火,共青人也在燃烧自己。有人说这叫做‘凤凰涅pan。在我,无论双江还是共青人,都注定要做一次火鸟。只有火中再生,他们才能获得永恒与不朽。”
杨志贵和大家整天在山上跑着干着,吃最简单的饭,喝涧中的水,冬天的风从领口钻进汗湿的衣服,冷冷的让人难受。晚上在茅棚里大家一起摆谈,说着说着就响起了鼾
就这样一天天地干着,山下响起了鞭炮,杨志贵想起来要过春节了;鞭炮响了几天,又稀稀拉拉地停了,杨志贵抬起头向着家的方向叹了口气,又使劲地挥起锄头……
这时,杨志贵的妻子正生病住在医院。
该种树了。这一年杨志贵36岁。
印在山顶上的绿色团徽
山路极滑。
有人不理解杨志贵:不舒舒服服地做你的副处级干部,干吗抛家舍业地跑到这穷山里受罪?
穿过一个布依族寨子的时候,杨志贵说:“我一看到这里的老百姓受穷,就觉得特别压抑。所以我来种树,这里的土肥得流油,只有种树,才能脱贫。原来在机关里,总是号召别人干这干那,后来我想,整天坐在机关里能干出啥来?不如自己去实实在在干一场。话说回来,我杨志贵就是不干林场,也总要干点什么。”
杨志贵最能体会贫穷的滋味。上小学的时候,他没穿过一双新鞋子,家里太穷,一家8口,爷爷奶奶和瘫病在床的父亲,还有4个孩子,全靠母亲一个人卖小菜来维持生活。杨志贵每天放学回来要去找猪草,喂猪,下田种地,帮助妈妈做饭。
杨志贵不怕吃苦,长大了的杨志贵要让双江的乡亲们吃上饱饭,住上好屋,用上明亮的电灯,看上电视,让山里的娃们不再像上一辈们一生只在这大山里窝着。
要想富,先种树!
1989年2月,杨志贵兴冲冲从安龙县买回第一批杉树苗。由于树苗第二天才运到山上,此时天晴了,土也没有松开,栽下的苗成活率不到60%,第一次栽苗失败了。
杨志贵立刻找人请教,翻阅资料,知道了杉苗要就地移苗就地栽苗,要少起快栽,不能栽隔夜苗。此时已是3月,移苗季节快过去了,杨志贵带人赶挖了40亩地做苗圃,可是不知是土生还是种子有问题,600斤种子埋到土里就再没有动静了,6元钱一斤,3600元啊!这前后就损失了10000元。
杨志贵不死心,没有苗栽,这一年就要耽误了。到了10月,杨志贵雇了辆车到广西去拉苗。在回来的路上,杨志贵拉痢疾竟虚脱昏了过去。时间不等人,杨志贵没有休息,和大家栽了三天三夜。可是4万株苗最终只有30%成活。
树苗死了,杨志贵也脱了一层皮。
转眼到了1990年,共青林场用科学方法培育的杉树、杜仲、椿树、桉树苗终于成功了。看着绿绿的小树苗,杨志贵也终于笑了起来。
3月一到,落雨的云不见了,一直到5月,三个月滴水不降,土地直要冒烟,小苗一棵棵排着队死。苗圃近处的水被用完了,就到山下12公里外的花冗河去车拉桶抬,再运上山来一棵一棵给树苗解渴。杨志贵和林工们这样强打精神不分白天黑夜地熬了14天,终于精疲力尽了。这天下午,大家坐在山坡的焦土上不停地喘气,杨志贵仰起黑瘦的脸,天上的太阳洒着火;他低头看看伏在地上的树苗,心里长叹一声:完了!
什么叫绝处逢生?也就在这时,云从四处忽然涌起1立时电闪雷鸣,转眼大雨如注。杨志贵和伙伴们仰天大笑。笑够了,淋透了,也就又傻眼了:风越刮越紧,雨越下越大,最后竟变成了冰雹。树苗被水冲沙压,大家拚命扒苗,一直到天黑得看不清东西了,才回到住处。住处是另一番景象:17个工棚被吹翻。大家这时已再没有半分力气了,一头倒在地上睡了起来。
这一番苦斗,200亩树苗保住了70亩。
共青林场的共青人就这样在双江荒山上的风雨中摇摇摆摆地站立起来了。
但是,真正标志着双江共青人站立起来的,是高高的喜杨坡上那枚绿色的巨大团徽。
1991年是永远忘不了的一年。林场到这时已是第三个年头,这时林场的经费几乎为零了,林工们连买牙膏的钱都没有,他们破衣烂衫,天天靠吃野菜度日。晚上蚊虫叮咬,用草熏,不管用,一直到疲倦不堪睡着了。天刚发亮,浑身痒得再无法睡了,小伙子们说:别喂蚊子了,干活去吧。
像是山穷水尽了。月亮上来的时候,小伙子们躺在破工棚里唱起自己编的歌:一不该来二不该,不该到这双江来……杨志贵听着听着,和小伙子们一起哭了起来。他说:“我们怎么啦?咱们可是造林突击队员啊。来,我们再唱一个歌!”
“红米饭,南瓜汤……”他们唱着,头抬起来了,泪水流到了肚子里,山谷里回响着他们的歌声。、
歌唱完了,杨志贵说:“咱们是最棒的,共青人是好样的!我们到这里干什么来了?这里是荒山,不是花果山,我们是真正的拓荒者。我们应该让自己的旗帜永远飘扬在这里。咱们在山顶的坡上用树种一个大大的团徽吧。”
大家吃惊地看着他,说:“好啊,杨书记,明天就干!”
这之后,在高高的喜杨坡上,就有了用杉树组成的直径150米的巨大团徽。
这是青春的标志。
血迹飘扬的共青林
我跟着杨志贵爬上了喜杨坡下的一个山梁。下面的山坡已是郁郁葱葱,一片林涛树海。杨志贵忽然停下,等我走近,伸手向下一指:“你看那。”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接近谷底的坡上,小树林中露出一片泥土屋的残墙断壁。
“那里原来是我们的青年突击队长王忠毕的家,王忠毕是个立过功的复员军人,他有个妻子,叫李秀英,是个漂亮的傣族姑娘。那一年他们步行200多里来到我们共青林场,在这荒山里安了这么个家。这个姑娘很能干,不怕吃苦。她有病,可是怕耽误了春季砍草而延误了治病。有一天她突然肚子疼,一下就倒在了山上,大家急忙把她抬到镇上的医务所,可是已经晚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病,有人问我,我就告诉他:李秀英是为了造林劳累死的。真的,真是这样……
“小李死的那天,我们决定就把她埋在我们共青林场的山上。为了照顾当地百姓的风俗,我们只能在夜里抬着小李进山。我一个人在后边抬,上山的时候,小李往下滑,两只脚顶在我的脸上,我心里的感觉……怎么说呢……”
杨志贵看着林中李秀英原来的家说不下去了。我想像:那一群年轻的共青人在漆黑的山路上抬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向山上爬的时候,天上一定是星河灿烂……
“死去的不只是小李一个。还有柏方文,他平常每天早上6点上山,不到晚上10点不下山,远远看到山上有亮光,我就知道他在点火挖地。积劳成疾,死了,也是死在了山上。还有最好的小伙子曹普刚,那一年天旱,整完了地,他抽空去看看寄放在外婆家正生病的儿子,刚进家门,天就下起了雨,小曹返身就往回赶,半路上出了车祸,死得好惨啊,林场的人那天全哭了……”
共青林场办了一份报,叫《拓荒者报》,主编就是天马行空般四处飘荡的蒋伏利,他漂到了双江,杨志贵的事业让他吃惊了,于是就留在了共青林场。他为那些死去的共青人写了一篇散文,名字叫《血迹飘扬》。
好一个血迹飘扬!
伙伴的在天之灵在护佑着共青林,杨志贵坚信。
他咬咬牙,向这群一身泥土、破衣实烂衫的共青人宣布:林场职工不许打牌,不许看乱七八糟的书,不许下棋,不许睡午觉,不许醉酒。杨志贵说,我有点不尽人情,可是别人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们每天上下一次山就几个小时,一天工作的时间太有限了,不抓紧不行啊。我对大家说,等咱们种的树都郁蔽成林的时候,我让你们斗争三天。
林场的职工们没有怨言,他们说,因为我们的林场叫共青林场,因为我们是在双江创业的共青人!
还有一点,他们信任自己的杨书记。杨志贵在山上多次昏倒;杨志贵家里的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沙发都拉到了林场;1991年最困难的时候,杨志贵的妻子把刚攒够买冰箱的2000元钱送到了林场;林场创办的前5年,杨志贵没有下山回家过一次春节;杨志贵的父亲病重,几次电报催他回家,可是当他赶回家时,父亲却再也听不到儿子的呼唤了!
一年365天,杨志贵几乎天天都奔波在双江的山上。职工病重,他走60里山路去看望;职工的孩子们大了,要上学,他挤出有限的经费,办了3所小学,让职工和山里农民的孩子读书,可是有谁知道,他自己的儿子因长期得不到他的辅导,学习成绩下降,三年级时考试不及格,最后只得留级。在山里他听到这个消息,竟失声痛哭起来……
双江的共青人跟着杨志贵心甘情愿地吃住在荒山上,并且以一个月一个山头的速度把造林推向高潮。在28公里的战线上,最多时有2500人突击造林,一时白天红旗飘飘,夜晚火把串串。有人说:杨志贵把双江的山翻了一遍啊。
4万亩山林如今有的地方已郁蔽成林,一眼望去如涛如海。果园的瓜果熟了,养殖场的种猪供不应求了,兴绿金矿就要投产了。令人兴奋的不只是这些,共青林场的成功,鼓舞了双江群众脱贫致富的信心,过去的荒山如今成了宝山,土地的价值在上升,人们的观念在变化。坝赖镇的一位教师说:“共青林场成立后的7年,双江发生的变化是以前无法想像的。”
这不是杨志贵的梦想吗?
杨志贵摇摇头:我还要在双江的两乡一镇建一个林业开发区,如果条件成熟,我可以在5年之内把70万亩的山地种上树,让双江的森林覆盖达到70%,让我们贵州最贫困的双江首先进入小康。这里都可以摆脱贫困,别的地方还用说吗?!
那天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杨志贵向我讲述着林场的未来。他说,我原来想等有了效益,就建一个青少年活动中心。我说,在山里跑了这几天,山里那些上不了学的孩子最让人看着可怜。杨志贵看着我,说:对啊,建学校吧。我一个一个地建下去,这才是实事啊。这同咱造林是一回事。双江的孩子,穷啊……
这时我想起了杨志贵一家至今还在住着的旧瓦房,瓦房的门上有一幅对联,我想,那对联就可以做我要写的文章的结尾。对联是:
世上断无易处之境地
人间哪有空闲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