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逍遥

朱怀江

《中国当代名人随笔·王蒙卷》是一本有意思的书，其中“逍遥”一文传达出的，对于“逍遥”的现实叙述和价值判断，颇耐人寻味。

王蒙在这篇随笔的开头从语义学的角度出发，浮想“逍遥”一词的形式美感，洞悉和解构此词与人的亲近感，乃至于接受语词的可能性，笔墨极简地完成了“庄周”、“文化大革命”、“《说文》、《辞海》”对逍遥的语言叙述，更重要的是阐释了逍遥的现实价值——现实生活中存在者究竟如何面对逍遥、选择逍遥和运用逍遥。王蒙对逍遥的现实叙述投注了巨大的关注和热情：生活、事业、工作、交友、旅行、种种沉浮以及大自然、神州大地、各色人等、各色物种、各色事件都能成为我(即王蒙)审美的对象，并获取一系列审美效果——丰富、充实、全方位的体验和开阔感、自由感、超越感。因此，王蒙认为，逍遥是他的“一种审美的生活态度”。不言而喻，这是一种语义的浓缩。王蒙之所以如是乎，不是对社会和人生逃避主义的消极论调，也不是超现实主义的梦幻呓语，而是存在者对存在的现实意义的人生体验、理解、掌握。用王蒙的话说，是因为生活中需要逍遥的事情太多，逍遥之内外也有关心、倾心和火热之心。生命是偶然的，生存是必然的，存在者必须在有限的生存时空里闪烁出生命的光泽，超越宿命论，寻找生命的本质和创造生命的价值。

王蒙标举逍遥的审美生活态度，实则不是遁世，而是入世，透露出现实主义的昂扬格调，也是涵容着一般意义的个别。这种对逍遥的现实叙述昭示出他把逍遥品格与自我生存弥合一体而淋漓尽致地去转换和实践。依据文本意义，逍遥者的审美心理＝丰富十好学十善良十坦荡，逍遥者的审美感知=世界的丰富十世界的新奇十世界的美好。这难道不是一种发自于艺术主体的道德主义的呼唤吗？这难道不是要用良心和意志去倡导逍遥对于生存的美感意义吗？相反，那些异化者(狭隘与偏执者、懒汉、阴谋家、蝇营狗苟者)的庸俗卑劣和荒诞行径，却走向了逍遥价值形态的对立面。王蒙展示逍遥的审美作用是永远摆脱可能陷入的无聊，他力图用具有开阔、自由感和超越感的逍遥品格去解决异己的人事，避免跌入“你你我我、恩恩怨怨、抠抠缩缩、嘀嘀咕咕”等矛盾、网络、陷阱之中。

虽然逍遥不可能完全起创造生活美的作用，但是它毕竟属于王蒙一种具有社会伦理学意义和美学意义的思考，即：“善”。逍遥能使存在者轻松、歌唱、饱满、不争论、团结、专注、出成效、美好，这难道不是一种拯救吗？

王蒙的逍遥并非“躲进小楼成一统”式的极端个人主义，表面上是实践理性的反向选择和表现，但其根本的向度仍是存在者的现实情结。中国艺术史上为数不少的存在者愿意接受和发扬庄子哲学来澡雪人格和精神，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激励其追寻反对社会和人性异化的逍遥法度和意义，以求得人的解放。就存在者的实存而言，常发生快乐的轻浮与痛苦的深沉，拯救的虚伪与逍遥的真实等二律背反现象。从这个意义上讲，逍遥能把人的生命引入澄明之境。故存在者怀慕逍遥之本应该是符合人的本质力量的，因为真正的理想，就是适时向现实性转化的抽象的可能性。这令人想起冯友兰先生在《儒家哲学之精神》一文中所说的一句话：最理想的生活，也是最现实的生活。

(《中国当代名人随笔·王蒙卷》，王蒙著，陕西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十月版，8.4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