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风
许纪霖对中国知识分子命运的关注,以及对传统文化的解构,都具有一种理性的目光,一直是我欣赏的。但是,读了他的《狂出真性情》(《读书》一九九四年第十二期)后,却有些不同看法。
有关梁漱溟、毛泽东的那场公案,是非曲直自有评说。然而,讨论其中的是非恩怨是一个问题,在哪个意义上讨论又是一个问题。
作者似乎对梁漱溟的“狂”有太多的认同,以致忽略了一个前提,即发生于五十年代的这场大波澜,不过是中国传统政治的一个来自遥远的回响。与其说梁先生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空间,面对错误的对象,悲剧性地扮演了一个错误的角色”,不如把其中“错误”换为“正确”。因为,梁先生并未演错什么。他恰恰是正确的理解、并且成功地扮演了那个角色。不仅是梁先生,双方都是“正确”的。唯有这个“正确”,能使我们找到那个“错误”,并使我们拥有一个新的站立之点。
狂放、豁达、散淡,说到底,是一种被摧残后的精神变形,而不是人的正常精神。作为趋炎附势、谦卑怯懦的另一极,狂也好,散淡也好,与自由舒展的人性不是一回事,更不能作为现代人的精神和文明来标榜。在专制统治这块砧板上,可以产生傲骨,可以产生高洁,但却产生不了民主精神。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抛弃这块砧板,而不是继续在这块砧板上排遣我们的情绪,延续我们的思路。而且,对“狂”的呼唤,也不可能阻止道德风气的滑坡。我们需要在一个新的基点上展开我们的思考,这个基点是民主。
尽管作者也指出“狂”的负面影响,但我尤对“永恒的精神传承意义”不敢苟同。因为,“狂”无论如何也不能写入现代的文明精神。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梁漱溟先生深怀敬意。我相信,唯其如此,我的敬意才真诚而又纯粹。这是一个大勇者,我以一个军人、一个学人的双重敬意远望着他。我的敬意带有一种诀别的意味:那是一道过去了的风景。
我希望我们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