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双
陈桂兰卖水果的三轮车停的位置,用儿子的话说是停在了咕咚咕咚往出冒钱的泉眼上了。离车往东不到三十米是公共汽车站,十米多一个,共排列三个站台,三个线路都在这里停靠。而从她这三轮车往北则是一大片居民区,清一色的大高楼,低些的六七层,高些的八九层以上;有人形容说这里的人不能论群,而应论垛,一栋楼就是一个人垛。
陈桂兰的三轮车就停在了这些人垛与外界往来的咽喉要路上。每天卖个三箱两箱不成问题;一箱四十斤左右,每斤挣两角,一天下来十多元钱。
这一切都应归功于有经济细胞的儿子丁大刚。
日前的一个晚上,丁大刚眉飞色舞,来到她面前:“妈,我发现一个来钱的路子,不用贪黑,更不用起早,一天稳稳当当剩它三十二十的。”
“什么路子能这样?”陈桂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卖水果。”丁大刚睁大了眼睛。
“我当什么呢,现在你没看,卖水果的比买水果的还多。”陈桂兰有些泄气。
“妈,你听我说完吗。”丁大刚接着介绍他的发现,“那个地方我观察有些日子了。左边三个汽车站,右边是一大片居民区,都是些有权、有钱的人家,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些。关键是那附近没有卖水果的,咱们去了,那是独家买卖。”
陈桂兰的心被儿子说得有些活了。别看孩子平时话语不多,但却极有心计,没把握他不会决断的,可是她还是觉得凡是买卖就得掏本钱,万一有个差错,那钱岂不打水漂了,她决定亲自去看看。
经过亲自勘查,果真和丁大刚说的一样,陈桂兰下了决心,干!
三轮车和秤是丁大刚从同学家借的,自家院子里地上有仓房,地下有菜窖,存货的地方是现成的。
丁大刚替妈妈到水果批发市场上货。五十斤的桃子—家伙拉回来五百斤,码在地上一人多高。
陈桂兰望着这些桃子都眼晕,我的妈呀,活了五十多岁,家里还头一遭有这么多鲜桃。
邻居们开玩笑,说陈桂兰开蟠桃宴了。
第二天早上,丁大刚把三个轮胎打足了气,装上三筐,—百二十斤,卖不了再拉回来,先试试。
到了目的地,丁大刚把车停在—棵老杨树下,累得他浑身是汗。
“妈,就在这儿卖,先让买主随便挑选,你可记着,一元—角—斤,最后好的挑没了九角一斤,平均是一元钱一斤,咱这货是八角钱上的,每斤净赚两角、一百二十斤那就是二十多元。”
“我记住了。”陈桂兰点着头。
丁大刚骑车走了—段又折回来。
“妈,卖不动别着急,我估摸着下午四点以后卖得快些。”
“絮絮叨叨。怎么跟我这,老婆子似的,你再磨蹭一会,单位下班了。”陈桂兰瞪了儿子一眼。
丁大刚笑着冲妈妈做了个鬼脸,骑上车一溜烟不见了。
丁大刚在市政:工程队工作。专业是修柏油马路,不论业务,技术都有—套,被委以工号工长重任。麾下有兵有马,连坐科三年的小技术员也归他领导。由于今天记挂着刚开张的小买卖,收工略比往天早了些。待现场的各种机械一停,丁大刚脸上的灰土都未及洗,急急忙忙赶往车站。
陈桂兰见了丁大刚满脸喜气:“卖了两箱了。”
“都按—元—角—斤吗?”
陈桂兰点了点头。
丁大刚看了看手表:“好,时间还早,咱再卖—会。”他从妈妈手里接过了秤,“桃子,桃子,花果山的桃子,—元一斤。”
张玉平下班回家,听这吆喝声挺耳熟,细——看,忍不住想乐,这不是那个修马路的丁大刚吗。
“奸你个丁大刚,有业不就,跑到这儿投机倒把来了。”
陈桂兰吓了—跳,回头—看,原来是胖呼呼的一今年轻姑娘。
张玉平走后,丁大刚接着吆喝:“便宜了,花果山的桃子。”
最后剩下大约四五斤,丁大刚两元五估堆处理了。
钱儿子生的钱不用数,刨去本钱,今天至少干剩二十元。
回家的路上,丁大刚实在是高兴、得意洋洋地边蹬车边哼起了小曲。
“刚才和你说笑话的那个姑娘是你们同事呀?”
“我们单位姑娘三个捆到一块儿也没她墩实,我给张大仙儿干活时认识她的。”
“挺好个姑娘,白白净净。”
“好什么呀。”丁大刚笑了,“你没见那身膘儿,肥得冒油,名符其实的一个煤气罐。”陈桂兰瞪了儿子—眼:“就你苗条尸丁大刚脚下用力,三轮车蹬得飞快。
“天上有个太阳……”
回到家里,娘俩把钱倒在床上一数,刨去本钱,净得二十三元六角。
陈桂兰高兴了:“儿子,这回妈挣了大钱,你喜欢什么尽管说。”
“妈,给我买个拨浪鼓玩吧。”丁大刚笑着说。
“你这孩子,二十多岁了还没个正经。”陈桂兰被儿子逗笑了,伸手给了他—巴掌。
别看了大刚在妈妈面前有时奶声奶气地撒娇发贱,但在经济上却有点一码是一码、亲兄弟明算账的味道。
“妈,您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秤一秤地挣这几个钱不容易,这钱归您自己安排,我—个子儿不要。”
陈桂兰听了儿子一番话,不由得心里一阵发热。这年月,自己亲生亲养的骨肉还刮父母的油呢,丁大刚这个和自己没半点血缘关系的儿子竟说出这般知情知义的话,看来这真是自己的福气了。
“大刚,我这辈子只生了晓华这一个丫头,又没三亲六故,咱娘俩赶在一起也是缘份了,我这把年纪攒钱有什么用,难道带进炼人炉一把火烧了不成。这钱我看这么办,一部分存起来,将来会有用处,一部分用来改善伙食。”
“买好吃的?”丁大刚乐了,“那我可沾您老人家的光了。”
从此以后,汽车站每天都有一个三轮车卖水果。
有赔有赚,总归赔得少赚得多,平均每天最少剩十元钱。
丁大刚变着花样往回捣腾好吃的。
有天买回个绿皮大蛤蟆,学名叫牛蛙,这东西长得个大,—个就是二斤多。
陈桂兰望着这个象小西瓜似的绿皮大蛤蟆心里想:怎么年头变了,蛤蟆也敢长大个。
过不几天,丁大刚又乐颠颠地捧回个大虾来。个头足有菜床子—亡小西葫芦那么大小,嘴边那两根须子手指那么粗,二尺多长。
陈桂兰都不敢问价钱了,一个劲说:“小祖宗,小祖宗,这也太过分了,过去皇帝老爷才能吃这个。”
“妈,如今这年月谁有钱谁就是皇帝老爷。我们单位有个外号叫于大屁股的女材料员,她有个外国的远房爷爷,可有钱子,回哈尔滨搞投资项目,身边那个小姘头人们还以为是他小孙女呢。”
“有钱人这种破事你少说。”陈桂兰生气子。
“嘻嘻。”丁大刚笑着跑一边去了。
陈桂兰扳着手指头算出了和儿子的—月收入,都有点惊讶了,自己一月卖水果至少不下六百块,丁大刚月工资加奖金四百来元,合在一起近千元。
丁大刚的婚事问题便摆了出来。张玉平
的出现,使她的这种愿望更强烈了。
陈桂兰觉着张玉平虽然胖了点,但却很讨人喜欢。每天张玉平上了班都从她这水果摊前经过。见了面总是先打招呼,嘴也甜甜舶,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尽管那天丁大刚把她说成煤气罐,但陈桂兰却觉得这姑娘不错,老人有她的—套理论。咱实在人家,说媳妇是过日子的,不是当人样子给人看。古书里潘金莲长得不丑,但结果如何?
这天,陈桂兰挑挑选选,找出几个大柑子。
下午六点多钟,张五千按时下了公共汽车。
“婶儿,还没收摊呢?”
“没有,没有,这是下班了?”
张玉平点了点头。
“今天卖得多吗?”
“不少,不少。”
陈桂兰望着张玉平笑了笑。
“昨天我看见你和你对象了,好精神的—个小伙子。”
张玉平笑了:“那是我吗?”
“这丫头,还和大婶保密呢。”
“大婶,你老人家一定看差人了。真的,我还没对象呢。”
陈桂兰心里有了底,脸上表示出歉意的样子:“人老了,兴许我眼花了。”
张玉平没在意地笑了。
陈桂兰搬出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大柑子:“大刚时常提起你,这几个柑子,拿回去给你父母尝尝鲜。”
“这怎么行。”张玉平百般推辞。
“你要是不要那就是看不起大婶,你要给钱也是瞧不起大婶。”
陈桂兰装出生气的样子,张玉平这才收下。
陈桂兰虽然是慈眉善目、走路连蚂蚁都不踩的好人,但命却不好。
二十五岁那年,她嫁给了一个采购员,生了女儿许晓华。可是在女儿五岁那年,那个采购员丧尽良心,扔下她娘俩找别的女人去了。
为了女儿,年轻的陈桂兰拒绝了好心人的提亲,其中不乏直接向她表示好感的男人。她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女儿身上。
女儿初中毕业考进了技校,毕业后分配到了亚麻厂,当了一名挡车工。
二十三岁那年,经人介绍,女儿有了男朋友丁大刚。
姑爷对陈桂兰来说那可是件大事,将来是要指望他养老送终的。女儿晓华很听妈妈的话儿,在俩人没见面之前,晓华就把从介绍人那里得来的一切有关丁大刚的情况向妈妈讲了。感觉还不错。陈桂兰又想方设法对丁大刚做了一番外围调查;有没有烟酒嗜好,有没有跳舞打麻将的行为,人品如何,脾气如何。
调查结果让陈桂兰相当满意,而且另有发现:小伙子手脚勤快很有经济头脑,业余时间曾做过小本买卖,小门小户的居家过日子,这一点实属难得。
唯一令陈桂兰有点遗憾的是小伙子小女儿一岁,女大一不是妻,不过这毕竟是没有科学依据的迷信说法。
初次见面,是陈桂兰陪着女儿去的。娘俩都相中了,小伙子身材不高却很壮实,长得不俊但也算五官端正。
双方都没意见。
时间不长,小伙子登门了。
一天饭后,陈桂兰郑重其事地对丁大刚讲:“小丁,晓华是我唯一的女儿,住的又是平房,我这把年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将来事情比别人家多,活儿也比别人家多,你肩上的担子相比之下就要比别人家的姑爷多些。这些你可要考虑。”
了大刚想都没想便接过话头:“这些情况事先介绍人都和我讲了,并要我慎重考虑,我觉得,家庭负担并不重要,关键是晓华这个人,只要她真心实意地对我好,就是我求之不得的福份了。婶儿,您老人家放心,我会象对亲生母亲一样对待你!”
—席话说得陈桂兰心里敞亮极了,背地里告诫女儿:好好处,千万不可慢待人家。
丁大刚也真心实意地将陈桂兰当亲娘侍奉。每逢开工资或发奖金,总忘不了从市面上买些时新瓜果孝敬老人家。另一方面丁大刚在未来的岳母面前和在许晓华面前一样随便,有时还说几句笑话儿。
陈桂兰母女相依为命二十几年,自打出现了丁大刚,家庭气氛整个变了样,充满了欢乐。
逢年过节,两人把陈桂兰推到床上什么也不让干,这对小男女在厨房嘻嘻哈哈,连打带闹就做得了。
面对此情此景,陈桂兰美得都不知太阳打哪落了。饭菜味道如何没关系,陈桂兰图的是这个气氛。有一回许晓华和丁大刚做的清蒸鸡苦胆还在鸡肚子里呢。
陈桂兰本打算早点把两人的婚事给办了,可扳着指头一算,两人不够法定年龄。
有一天女儿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出问题了。
在医院里,丁大刚象个待审的罪犯,大气不敢出,跟着跑前跑后。
生气也没用,年轻的小男女烈火干柴一般,沾火就着,万般无奈,陈桂兰背地里叮嘱女儿加些小心。
许晓华的单位效益并不太好,每月开不回来二百元钱,工作累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三班倒,这在未来的生活中是一个问题。
丁大刚也曾试图让许晓华调转一下工作,但是没有可靠的上层关系,没有足够的上供银子,这事谈何容易。
停薪留职当个体户。
丁大刚告诉陈桂兰,他有个同事的姐姐在市场做加工羊肉片生意,每天获利不小。
许晓华在纺织机前一个班下来,累得腰酸腿痛,听了丁大刚的话便动了心,两人又到那个加工点走了一趟,每天二三十元的纯利收入终于使许晓华下了停薪留职的决心。
但陈桂兰做梦也没想到,在送丁大刚进北京买羊肉片加工机回来的时候,许晓华衣着不整被人勒死在车站附近的一片丁香树林里。
待丁大刚背着羊肉片加工机从北京回来时,陈桂兰已在医院里躺了七天了。
那些日子丁大刚瘦了—圈,护理陈桂兰的任务落在他一人身上,整日守在床前,眼睛熬得通红,还得应付警察走马灯似的盘问。在警方的嫌疑人名单上,他被排在首位。警察中有个四方脸,戴眼镜的警察兜里揣着个小录音机找他,有人叫他“周老道”。
警方调查了近一个来月,连凶手的影儿也没估摸出来,只好将案件存档备案,结束了调查。
陈桂兰由丁大刚陪着出院回到家里,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想到今后自己孤苦伶仃的风烛残年,不由得大放悲声。
“婶儿,”丁大刚扑通一声跪在陈桂兰面前,“我自小没了母亲,如果您不嫌弃,就让我叫你‘妈吧。您老人家放心,有我丁大刚的粗茶淡饭,就有您老人家的吃穿!”说完,丁大刚也哭了。
第二天,丁大刚便把自己的行李搬到了陈桂兰家。
当天晚上,陈桂兰便把自己的调查结果和送柑子的事讲子,并说了自己的打算。
听了妈妈的打算,‘在地上挑选柑子的丁大刚嘴裂得象瓢似的:“妈,天底下的姑娘什么样的没有,您怎么单单替我看中了个发面馒头呀。”
“你给我住嘴!”陈桂兰有些急了。
“电视里扭着屁股走路的衣服样子倒不胖,一个个狗腿狼腰的穷相,你找那样的呀?”
“好,好,我说的不对。”
见陈桂兰生气了,丁大刚嘻皮笑脸地打圆场。
“妈说得正确,胖的好,瘦的不好,胖的
富相,瘦的穷相。”。
“你给我滚一边去。
热心热肠的陈桂兰见丁大刚这个态度,不由得有些气恼。
见妈妈真地动了气,丁大刚笑着“滚”到厨房洗碗去了。
水果摊床每到下午五点钟以后是卖钱的高峰。居民区的人下班都经过这,尤其那些小媳妇、小老爷们钱冲得很,四斤五斤地往回买,有时准备的塑料袋都不够用。
丁大刚每天下了班都来给妈妈当帮手,陈桂兰这时则只管算账收钱了。
张五平每天下班经过这都有事没事逗留一会,有时还帮着作作广告:“买吧,这柑子很甜,没籽。”
有一天她还拿出手绢替丁大刚擦汗。
陈桂兰看得出,张玉平这丫头对于大刚有意思。
别看丁大刚背地里把张玉平说成煤气罐发面馒头,两人见了面话也不少。
陈桂兰心里暗暗高兴,有门儿。每逢张玉平在跟前,陈桂兰便又收钱又称货,目的是给两人创造点时间 。
有一天,丁大刚对妈妈讲:“妈,你说张玉平要是不长这么胖,个头再高些多好。”
陈桂兰沉着脸:“这好办,你用纸糊一个张玉平,要多高有多高,要多苗条有多苗条。”
“妈你咋这么说呀,纸人那不是火化场给死人烧的吗。”
陈桂兰不由得笑了:“都让你给我气糊涂了。”
这天赶上阴雨天,水果摊收得早,陈桂兰在回家的路上顺便买了半斤虾仁、一斤韭菜苗。虾仁水饺是陈桂兰的拿手饭菜,每次都把丁大刚撑得肚儿圆。
“妈,今天向你说件好事。”丁大刚下班回到家,兴高采烈地向妈妈报告。
“捡着了元宝不成,吃完饭再说。”
丁大刚心情好,胃口好,饺子一口一个,吃了满满一大盘子。
陈桂兰直乐:“大刚,差不多就行了,哪天妈再给你包。”
饭后收拾完了碗筷,丁大刚拿着—个纸卷子来到陈桂兰面前:“妈,是这么回事。”说着了大刚抖落开了那卷儿纸,眉飞色舞地向妈妈解释,“我不是说过张玉平有个好舅舅吗,这张图纸就是她舅舅给她的,这是一个五十米见方的广场,大边石,三层结构:四十公分白灰土,六公分碎石……”
“什么公分呀,结构的,到底怎么回事儿?”陈桂兰不但看不明白,听也没听明白。
丁大刚挠了挠头笑了:“这么说吧,这是张玉平从她舅舅单位里搞出来的一项工程,委托我给物色一个可靠的私人工程队,张玉平从中索取每平方米两元钱的回扣。”
“你这么说我明白了。张玉平从她舅舅那里揽了点话儿,自己不能干要给别人,自己从中得点好处费。”
“对,妈,你猜这个广场干下来能剩多少钱?”
“这么大个活,怎么还不剩个四千、五千的。”
丁大刚笑了:“妈,你再往高里猜。”
“这还少?”陈桂兰惊诧地看着儿子“一万?”
丁大刚伸出四个指头:“至少四万。弄好能得五万。”
我的妈呀,陈桂兰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天卖水果挣二十元钱已经觉着了不得了,五万元钱!
“你是不是算错了。”陈桂兰不相信这个数字。
丁大刚笑了笑:“妈,我就是修马路的工长,天天干的就是这种工作。—个工程用多少材料,人工、机械台班这类小帐就象算个+2=3那么容易。”
“你少和我吹,你拉个单子我看看。”陈桂兰也来了兴趣。
“我早就算得明明白白的了。”丁大刚转身从自己房间里取出一大张纸,上面细细地罗列着各种费用的数字。
陈桂兰看完,摘下老花镜:“你最,后的这四万—千二百七十元就是谁承包这项工程谁得的纯利了?”
了大刚点了点头:“这还是保守的算法。我不是说了吗,这项工程搞好了能剩五万出头。”
“这个工程几天能干完呀?”
丁大刚笑了笑:“别人干一天多点吧,要是我干的话。八天都用不了。”
“这么干犯不犯国家律条呀?”十天挣五万元,陈桂兰总觉着有地方不合理。
“开放搞活吗,现在社会上这类工程队都拌脚。我们单位到手的工程有不少就被这类承包人半路挖墙角给挖走了。再则说,具体价格都是国家规定的和市面流行的,并不是随便要价。”
陈桂兰想了—会,说:“大刚,这事既不犯法,又这么大利,刚才你又说八天能于完,你为什么不干呢?还转手交给别人?”
丁大刚苦笑了笑:“我又何尝不这么想,这活如果介绍给了别人,就等于把属于你的五万元钱拱手送给了别人,可我没本钱。”
“本钱?人家不是给你十三万多元吗?”
丁大刚笑了:“妈,你不明白,这十三万并不先给你,只预付百分之三十,余下的要工程交付使用后半年结算。十三万七千五的百分之三十是四万一千二百五,而这个广场的总费用是九万六千二百五,就是说谁接手承包这项工程就得先在施工中自己垫进去近六万元。”
母子二人都沉默了。这六万元娘俩个就是砸锅卖铁,典房子卖地也凑不出来。难怪社会上有人说越有钱是越有钱,越没钱就越没钱。
这五万元就是在物价上涨的今天,它的作用也是町观的。—千元一平米的商品房能买五十平米,—屋半。押到银行每月干拿四百元的利息。
丁大刚默默卷起图纸,沉思了一阵:“妈,这五万元我也有可能挣到手,有一个人
“张五平那个舅,他能轻松地帮我解决六万元的垫付资金。不过我得成为他外甥姑爷。”
陈桂兰乐了:“我的小祖宗,你可算给妈开了金口了。就是没有这事儿,张玉平给你当媳妇也委屈不了你。多好的姑娘呀。”
丁大刚笑了:“妈,说真的,我压根就没想找这样又矮又胖的煤气罐。”
陈桂兰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煤气罐”:“个子高就好吗,让她给你接骆驼粪吗?”
丁大刚打了个哈欠:“妈,您歇着吧,别看我这么说,其实我还得慎重考虑考虑呢,金钱并不等于理想的婚姻。”
“其实你也先别臭美,人家张玉平相没相中你还不知道呢。”
丁大刚笑了:“就她那个煤气罐找着我这样的,捂嘴上没人的地方偷着乐去吧。”
张玉平下了公共汽车左右一看,不见丁大刚的影子,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十多分钟。
她今天特意把自己修饰了一番。张五千粗识文字,读书看报是她每天必不可少时项目,国际新闻,体育节目一览而过,但对烹调饮食、穿戴着装等栏目却细加研究,精心揣摩。她把自己那浓密的头发向上卷成一个发结,看似挺随便的一个发式,其实这种发式是身材不高的姑娘最最聪明的选择。一套紧腰身的女式西装则把丰满姑娘那鲜明的三围淋摘尽至呈现出来。在人生的终身大事上,张玉平追求的是高品位,因为婚后生活有个质量、档次问题。
聪明的姑娘三绕两绕,鱼儿终于咬钩了。了大刚已约她看丁两场电影,听了一场音乐会,并双双对对地游览丁初秋的松花江畔。张玉平终于初步成功了。姑娘心中涌起
了成功者的喜悦。
两年前张玉平曾处过一个男朋友,中专毕业,助理会计师,很理想的一个小伙子,但相处之中她敏感地觉得对方态度忽拎忽热,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夺走这位小伙子的竟是自己要好的同学。伤心欲绝的张玉平心中暗暗发誓,未来的丈夫标准一定要在各方面都超过那个小会计师!否则,宁肯独身,而且婚礼的请帖第一个要送给那个小会计师。
超过小会计师的人真让她发现了。那次她把舅舅的一项道路工程联系给一个叫张大仙的承包队,丁大刚则是张大仙三十元一天雇佣来的临时工长。由于业务关系,两人相识了。
在张玉平看来,丁大刚哪方面都压过小会计师一头。尤其是丁大刚那熟练的业务,高超的技术,及那有条不紊的施工组织能力,就凭这三点,那个只会摆弄摆弄电脑、拨弄拨弄算盘珠子的小会计师来给丁大刚提鞋都不配。
但结果却落得个单相思,说得不太中听点狗咬吹泡空欢喜。人家丁大刚已经有了对象,在身材苗条的许晓华面前张玉平相形见绌。虽然她也试探性地作过努力,但均以失败告终。
许晓华的意外离并人世,她觉着机会来了。首先,她不动声色地博得了陈桂兰的好感,接着又向丁大刚打出一发重磅炸弹——广场工程。
聪明的张玉平这两步棋走得平稳,且有—定的功力,潇洒英俊的丁大刚终于俯首称臣。
前景是美妙的,道路是光明的。现在张玉平改变了决定,把拜访那个要好同学、会见那小会计师的日期往前提,在这个广场工程完成后立即付诸实行。
时间过了,丁大刚没见影,他的妈妈陈桂兰却来了。
老人家不知怎么回事,定好的时间三,怎么这两个孩子还不回来。
“大刚在单位兴许有什么事儿,咱不等他了”陈桂兰已在家中把晚宴制成了半成品,溜的炸的烹的炒的都已收拾停当,分码装盘,只等下锅了。
六点钟,丁大刚没回来!
七点钟,丁大刚还没回来!
八点钟,丁大刚还是没回来!
天已经黑了,丁大刚还没见影,陈桂兰不免有些着急,明知今天家里有事儿,今天这孩子怎么了。
陈桂兰想不到。
张五平更想不到。
此时此刻,在警察局的预审室里,丁大刚正交待自己的罪行呢。
第二天,电视在中午新闻节目中播发了许晓华被害案真相!伪装了半年之久的元凶终于被剥去了画皮。
稍后,当地报纸把丁大刚的供词稍作文字整理刊登出来——
我罪孽深重,天理不容!
半年前,我受雇于包工头子张大仙时认识了张五千,并意外地发现这位其貌不扬的姑娘竟是某大厂基建处长的外甥女。对这位基建处长我有耳闻:是公认的该大厂铁腕人物。而那个大厂我更了解,该厂经营情况良好,产品供不应求,现正准备扩大生产规模,急待完成的基建项目很多,其中半数是柏油道路工程。张玉平对我无话不谈,她告诉我,她的经济来源半数是依靠从舅舅那里联系到工程然后转手给私人工程队、从中套取回扣,她的舅舅很疼爱她,几乎是有求必应。我曾直接请求其为我提供工程,但她态度暖昧,始终没给我明确答复。我当时很失望。那张玉平却有意无意地寻找一切接近我的机会,并在某些地方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关怀。我终于明白,她是爱上我了,事情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提供工程的先决条件是婚姻问题。
“国外经济界大亨的成功经验告诉。我,才能和机遇是成功者必不可少的两个条件,二者缺一不可。我在本单位工作了六七年,是公认的出色工长,经我手负责施工的工程,几乎每一项都受到甲方的好评,为此,我的工资比我同期参加工作的伙伴高出两级。辞去公职,承包单干,是我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愿望。第一,我相信自己,凭我的技术水平、凭我的业务能力,任何市政道路工程我都能顺利地完成。第二,我们单位机构臃肿,人浮于事,不夸张地说,在生产—线受苦受累的每一个人都得养活一个闲人,严重地存在着苦乐不均问题。但个人承包工程我还缺乏两个必要条件:一、联系不到工程。二、缺乏巨额垫付资金。
张玉平如能与我合作,依靠她本人特殊的社会关系,主要是她那个握有实权的舅舅,上述两个困难将很容易解决。可是,我和许晓华已经同居半年有余,成了只差没有法律手续的实际夫妻。当时摆在我面前两条路,一是抛弃一心热恋着我、并以身相许的许晓华,和张玉平结合。二是拒绝张玉平,与许晓华度过不饥不寒的温饱一生。
金钱的诱惑是巨大的,我终于选择了前者。长时间的相处。我了解许晓华,她虽为女性,但性格刚烈,绝不能容忍我移情别恋,做别人的丈夫。面对这样的石头,只有彻底搬开,并让它永久消失,我硬着心肠想,在人生竞争中,妇人之仁只能使你碌碌终生一事无成。尽管这种想法丧尽天良,遭世人唾骂,但我没有别的办法;经过我的游说,许晓华母女轻易地接受了我的开设羊肉片加工点的主意。并动用了多年积蓄,让我到北京去购买羊肉片加工机。我买好了当晚10点的火车票,并诱使许晓华一直把我送到火车上。在检票口我借故和检票员争吵起来,为的是引起她的注意,事后给我当个上了火车的义务证人。在火车即将开动时,我从火车另一车厢门跳下,并快步追上单身返家的许晓华,谎称购货款遗忘在家,在经过丁香树林时,把毫无思想准备的许晓华诓入林子深处,将其勒死。并制造了强奸未遂的杀人现场,然后赶奔火车站,坐下趟火车来到北京。这两趟车间隔两小时零10分钟。我一点也不怀疑这个计划的成功性。第一,我是按时上火车,按时住进旅店,没有时间去杀人,用警察的话讲不具备作案时间。第二,我既没有时间去杀人,又没有一丝一毫的作案动机,张玉平和我只不过言传意会,心有灵犀而已,局外人是一无所知的。案发后,警察局成立了专门侦破小组,我当然被圈进了嫌疑人名单中。他们要走了火车票旅店住宿票羊肉片加工机发货票等东西,结果一无所获。一个月后,警方不得不宣告侦破失败。
计划的第二步是和张玉平取得联系。联系张玉平也是一步难走的棋。这里有个火候掌握问题。操之过急,极有可能引起人们的怀疑,导至案情败露,落入法网。时间拖得过久,张玉平极有可能在这段时间里遇上别的意中人,坠入情网,那我将白白当一回杀人犯,落得人财两空。为此,我蓄意去碰了一回张五千的面,把许晓华的死讯有意无意地说了出去。然后,又说服我的‘妈妈到张玉平家附近摆了个水果摊。
苍天助我,这一切都顺利地实现了。善良温厚的‘妈妈完全被我蒙在鼓里,竟主动牵线搭桥,极力撮合我与张玉平的婚事。这不少人正在致富,更多人不断寻求——是我当初没想到的。张玉平果然为我搞来了梦寐已久的道路工程。而且以预付百分之七十预付款的优惠条件签定了协议。说得简单些,就是我在张五平和她舅舅的帮助下,一分钱不掏做成了一笔纯利高达五万元的大买卖。
我成功了!张玉平和她舅舅会象生蛋的鸡一样源源不断地向我提供承包工程。就在我着手组建工程队,摘取这五万元的果实时,事情败露了。
警察中有个外号叫“周老道”的人,在搜查组解散后,一个人单枪匹马对我进行暗中调查,长相与我酷似的弟弟终于落入他的视线,并从我弟妹那掌握了案发时我弟弟不明去向的两天两夜。我弟弟长得和我一样,一同和我到了北京,一同住进同一个旅店。我利用了和他在一起的机会……至此我精心策划的这场带有艺术性的谋杀及那光辉灿烂的远景规化宣告失败。我服从法律的制裁!我对不起对我倾心相爱的许晓华,更对不起待我如亲生骨肉的妈妈——陈桂兰。我愿来世变牛变马向她们母女二人赎罪。
在于大刚刑场服法的当天下午。面容憔悴的陈桂兰怀抱着几刀黄表纸,一个人步履跟跄地向郊外殡仪馆走去。
她走得很慢、很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