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第一女将军

1994-09-30 08:31胡启伟贾昭蘅
章回小说 1994年4期

胡启伟 贾昭蘅

20世纪30年代末期,太平洋上一个小小岛国的武夫们,竟用刺刀和大炮,将堂堂的中华民国政府机关从南京逼到了依山傍水的重庆。于是,原先并没有多大名气的这个山城,一下子成了举世瞩目的中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国共合作的非常时期,各党各派的头面人物聚集在这里,不断地酿制出一个个令人莫测的故事。

1939年9月,一位身着灰布军装、短发齐耳、双目炯炯的中年女性,风尘仆仆走进了这座城市,住进了紧靠长江岸边的白象街一个小小的印刷所里。

此时,日本飞机几乎每天都要光顾这个国民政府的陪都。而凌空扔下的—枚枚炸弹,回回都要爆响出令人惨不忍睹的悲剧。于是,每天尖利沉闷的警报声,便成子山城生活中的主旋律,把上百万居民的日子搅得惶惶恐恐。

那位客居印刷所的妇女,每天也和昔通老百姓一样,经受闻警而动躲避飞机轰炸的奔跑之苦。尽管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军人的敏捷,但进入偌大的防空洞里,她也同样象挤沙丁鱼一样夹在芸芸众生之中,呼吸洞内异常污浊的空气,在难耐的烦躁中,盼望着那令人诅咒的飞机轰鸣声早点消逝。

然而,几天之后,那位妇女便被请进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战地党政委员会副主任李济深的官邸。于是,一份委任状和一道指令送到了她的手中。委任状上两行大字间:“兹委任胡兰畦为军事委员会战地党政委员会少将指导员。”委任状后面,军事委员会战地党政委员会主任蒋中正、副主任李济深的鲜红大印,赫然‘醒目。命令她迅速奔赴3、6、9战区视察与工作。

在“男尊女卑”阴魂仍然四处游荡的旧中国,一个女人当上了将军,却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这无异于水缸里长出了美人鱼,顷刻在陪都引起了一阵骚动,而官场上的反响尤为强烈。

“嘿,这个胡兰畦真是好运气哟!这下她一定要好好风光风光了。”有人羡慕得眼窝窝发烫。

“一个女人家,有多大个本事!凭什么能当上少将?”也有人嫉妒得心尖尖冒火。

更有甚者,颇不服气地跑到李济深那里说三道四:“胡兰畦是个女的,任少将,外面有很多闲话啊。”

岂知,虽是副主任但实际主持战地党政委员会工作的李济深不客气地回答:“正因为她是个女的,所以很多人都大惊小怪。但拿她参加革命的历史来说,要是男的,中将都当上了!”

胡兰畦并没有因此而眉飞色舞,反而有些心事重重,一双聪慧的大眼睛里,不时流露出几分惶惑,几分迷茫。

这天,市区曾家岩50号周公馆门前的小街上,走来了一位身着普通旗袍、举止端庄的妇女。到了周公馆门前,她机警而不霹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没有暗探盯梢,便敏捷地一闪身,走进了周公馆。她,就是两天前刚刚获得国民党少将军衔的胡兰畦。

这位颇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妇女,凭什么受到了国民党上层人物如此的器重?既然获得了国民党的少将军衔,她为何还要行动诡秘地进入中共中央驻陪都重庆的最高机构?

雾都,给这位众人瞩目的女将军蒙上了浓雾般的面纱。

一陈毅的关心

1921年,春天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但城里大梁子旅馆内一间简朴的客房里,新婚燕尔的胡兰畦和丈夫杨固之相对而坐,久久无语。室内沉闷的气氛,与外面春光明媚的景象显得极不协调。

“固之,我们两个想的完全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早点分开为好。硬凑合下去,谁也不会幸福。”胡兰畦打破沉默,态度诚恳,对正端起茶碗喝茶的丈夫说。

白净面容中带着几分忠厚的杨固之,一下子惊呆了,削瘦的肩膀顿时轻轻地颤抖起来,将手中茶碗里的茶水也抖洒了一地。片刻,他回过神儿来,眼泪花花地恳求妻子;“不……兰畦……你不能……离开我……望你看在夫妻的情分上……跟我回成都去……我—定让你过上……享福的日子……”

“固之,我决心已定,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成都去。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不,兰畦……要走,我们两个就一起走……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尸杨固之抹了一把泪水,口气固执。

见丈夫可怜兮兮的样子,胡兰畦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低头陷入了无边的烦恼之中。

香荷初绽的19岁,为了不惹病重的母亲生气,她勉勉强强跟随着年轻商人杨固之,走进子一间没有喜悦的新房。

难道一辈子就甘愿依附在一心发财致富的丈夫身上,过那种深居闺房、锦衣玉食的寄生生活,继续重复一代又一代妇女那失去自我的命运吗?不,绝不能当这种养尊处优的金丝鸟,一定要冲破封建律条编织起的家庭樊笼,去追求自己美好的理想!不久,母亲病逝,胡兰畦便想法让朋友弄到了一份巴县女校的聘书。一番游说,婆家勉强同意她赴渝应聘,但提出一个极为苛刻的条件:必须由杨固之陪送。她出走心切,只好先答应下来。于是,两乘轿子,翻山越岭,晓行夜宿,将这对同床异梦的夫妻送到了一千多里外的重庆。

可天有不测风云,为胡兰畦介绍这份工作的朋友,没几天竟因病去世。以为陪同妻子到重庆游逛一番了个心愿,就可以把她当个小孩子一样哄骗回家的杨固之,心里暗暗欢喜:这下,兰畦没了依靠,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回家了。岂知,妻子竟告诉他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

丈夫死活不愿分手,这可如何是好?那两天,胡兰畦愁绪绵绵,成天都在琢磨着脱身的良策。看来,好说好散这条路已经堵死,只能铁心采取一种断然的措施。

思虑再三,她脑海里蓦地跳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一个薄雾未散的清晨,胡兰畦悄悄地提着行李,来到了长江边上的码头,登上了一艘顺流东去的小轮船。她要以一个人们意想不到的行动,彻底地摆脱这桩没有爱情的婚姻。

杨固之听到胡兰畦不辞而别且不知去向的消息时,顿时颓丧地坐在床上,眼泪汪汪。1923年,他不得不与胡兰畦结束了这桩油水难融的婚姻。

在雾都重庆,有幸结识的《新蜀报》编辑陈毅、周钦岳等人的进步思想,如晨钟叩击着她的心扉;在沪州川南师范任教,中国早期青年运动领导人、当时担任学校教务长的恽代英的高风亮节,如春雨浸润着她的心田;在故乡成都,筹备成立四川省女界联合会时,她意气风发地走进了发起人的行列……

1924年,初夏的阳光,使古城成都的六月变得有些燥热。这天,女界联合会的胡蕴玉一—一个梳着一对大辫子、留着一双大脚的女学生,风风火火地跑进胡兰畦家,一脸喜色地嚷开了:“好消息!全国学联要召开第六届学生代表大会。这个会很重要,要商议如何推翻日、英、美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基础。你将代表四川女界联合会,我呢,代表学联,要一齐赴会去……”

“初上高楼摸新月,梦似人间入天堂。”两人兴高采烈地商量起了赴会的准备,可一说到费用,眉心里又都聚起了一个深深的疙瘩。女界联合会和学生联合会都穷得丁当响,这近两百元的路费和食宿费到哪里去想办法呢?

思采想去,不由记起了正担任四川省督理的军

阀杨森。当年,胡兰畦在泸州从事妇女运动,这位坐镇川南的军阀不是也竭力倡导过新思想、新文化吗?现在有难去求他,他兴许会给予支持。

于是,胡兰畦和准备参加大会的另外三个代表,硬着头皮走进了杨森那幢阔气而雅致的公馆。

众人启动三寸不烂之舌,向杨森犬谈反帝救国的道理,大讲这次会议的意义,很有点毛遂奋力游说楚王联赵抗秦的味道。杨森眯着眼睛听了半天,未了一副感动万分的样子,爽爽快快地一挥手:“要得要得,这样重要的事情,鄙人理当支持,理当支持!”说完,便坐到办公桌上,挥笔写了三张条子,递给三个代表。

胡兰畦心中大喜,忙偏过头去一看,心里又顿时象吞了雪球一样一凉到底:每人50大洋,连往返的路费都不够呀,这哪里是什么支持,简直是在打发叫花子!她心中不悦,脸上也收敛了笑容。哪想到,杨森又写好了一张条子,亲亲热热地递到了她的面前:“兰畦呀,这是给你的。”

她冷冷地瞟了一眼,哼,100元,也才刚刚够来回的路费,比另外三个多了一点儿,大概是看在当年在川南与他打过交道的那点面子吧。她彻底失望了,表情淡漠地说:“算了算了,这钱我就不要了。”

“哎呀,兰畦,你客气啥子哟?这钱你一定要收下,也算我的—点儿心意。”不知杨森没有察觉到胡兰畦脸上的不快呢,还是故意装糊涂,仍然热心热肠地把批条往她的手中塞。

胡兰畦再三推辞,杨森却执意要给,到最后干脆抓住了她的手,硬将批条塞到了她的手心。万般无奈,胡兰畦只得收下,可心里却恨恨地想:你杨森为几个鬼老婆买钻石戒指,买珍珠项链,大把大把地花钱,动辄几百上千。要你支持进步活动,却这样地吝啬。什么改造旧社会、支持新文化事业,什么反帝爱国,原来不过是你在利用群众捞取政治资本!只是比起其他军阀,你更善于投机,装扮得更加巧妙罢了。

辞别杨森,凭条子领到了钱,几个人牢骚满腹。可囊中实在羞涩,那三个代表只得将各人的50元收好,其它的再另想办法。而胡兰畦呢,转身到杨森的公馆里,凭着过去在川南师范时的交往,将杨森的一帮老婆和十几个孩子请到了商业场一家西餐馆,放开肚皮吃了一顿。随后,又用剩下的钱买了些衣料交给她们。

这样,既不和杨森搞得太僵,也巧妙地把钱还了,胡兰畦心里如释重负:君子缺钱不缺志,带有施舍意味儿的钱,我宁愿一分不要!

可此时,胡兰畦正被穷困这条长蛇紧紧地缠绕。年前,刚刚安葬了父亲,她和弟弟没有经济收入,只靠着原先一点儿菲薄的积蓄,勒紧裤带过日子。

可再穷,这样重要的会议不能不去呀。左思右.想,她心一横,立即把家里过去在曾祖母地面上修建的十几间房子,全部抵押给了亲戚,得了200元钱。随后,又把年幼的弟弟寄养到了合川一个亲戚家中。见其他三个代表的钱实在太少,便从中取出50元,慷慨地补贴给了他们。

此举无异于破釜沉舟。十几间房子,本是一笔可观的财产。守着它们吃租金,犹如将日子绑在了一个令人无忧无虑的安乐椅上。可如果满足于此,胡兰畦恐怕早就安守在杨固之为她营造的金窝窝里面了。好钢用在刀刃上,用这点儿祖业为自己修筑一条通天的道路,还有比这更明智的选择吗?

1924年6月,一条竹篷小船载着胡兰畦等四名热血青年,顺着碧波荡漾的锦江、岷江,向着大上海进发……

7月的一天,上海南洋公学宽敞的大礼堂里,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在一阵春潮般的欢呼声中,全国学联第六届代表大会正式开幕了。

会上,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恽代英、于右任、施存统等人关于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军阀统治的精采演讲,在胡兰畦眼前打开一片蔚蓝色的云天。尔后,她作为四川的代表,大大方方地走上台,以初生牛犊的气魄发表了一通慷慨陈词的演说,令与会代表们刮目相看。

带着从大上海采集的火种回到四川,思想进步、向往革命、在川军中担任书记官的陈梦云,无声地敲开了她爱的心窗。不久,二人便踩着嘉陵江的浪花喜结连理。

广州,大革命的中心。胡兰畦和陈梦云穿行于大街小巷,先后会见了中央妇女部的领导人何香凝、邓颖超,以及周恩来、李富春、李济深、阵铭枢等……

合川,重庆附近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胡兰畦奔忙在普通的妇女中间,合川县妇女联合会成立的鞭炮声,在古城炸出了一片晴空……

1926年秋天,考上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的胡兰畦以及罗瑞卿、赵一曼(原名李淑宁)等优秀巴蜀儿女,来到了革命风云漫天翻卷的黄鹤楼下。紧张而有秩序的军校生活,锻造着一批向往新春的灵魂。

1927年3月31日,四川军阀刘湘在蒋介石的支持下,制造了震惊中外的3.31惨案,数百名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鲜血,染红了刽子手的屠刀,也最早拉响了国民党右派要与共产党人彻底分道扬镳的汽笛。

消息传到军校,胡兰畦悲愤无比,禁不住为3.3L惨案后失踪的丈夫陈梦云以及熟识的朋友陈毅担忧万分。两人都在川军中从事进步活动,这次会不会遭到敌人的毒手呢?那些日子,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飞回到波涛滚滚的嘉陵江边,血淋淋的幻象每每又撵走她姗姗来迟的睡意……

4月底,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她正在操场上看报,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同学高声大叫:“胡兰畦,快来!有人会你。”

她赶紧跑到传达室,惊喜万分。啊,是高高瘦瘦、身穿灰色军装、肩挂皮带的陈毅站在了面前。她兴奋地走过去,紧紧握住陈毅的手,一时竟不知说啥为好。

“今天是星期天,放假,我们出去走走嘛。”陈毅笑意微微地率先提议。

她马上请了假,便兴冲冲地和陈毅一起,穿过长长的石板小街,来到了位于蛇山上的黄鹤楼下,走进了一个小茶馆。

香茶袅袅,牵出他们相互间尤为关注的话题。当胡兰畦急切地问起陈梦云的情况时,陈毅不紧不慢地说:“请您放心,陈梦云安然无恙。他很快就要到汉口来。这次事变中,他的表现是很好的。”停顿片刻,便神采飞扬、有声有色地讲起了脱险的经过,“3.31事件发生后,刘湘这个家伙从重庆打长途电话给三师师长陈书农,要他把我扣起来。陈梦云听见这个消息,赶忙跑去向陈书农说:‘陈仲弘(陈毅)在三师政治部工作,深受三师官兵的爱戴,我们怎么能扣押他呢?陈书农说:‘叫他走了就算了!正在这时,重庆传来消息,大惨案之后,国民党右派又枪杀了杨闇公,还在继续搜捕左派人物,白色恐怖笼罩了整个山城。而王学姜呢,也突然打电话给陈梦云,邀请他和我下午六点钟去他的旅部吃晚饭。我们都觉得,说不定这是设的一个鸿门宴,只有立即离开合川,才是上策。陈梦云说:‘我不陪同你是不行的。于是叫人去弄了一条小木船,在一个钟头之内,陈梦云、范英士和我三个就从政治部一同出来,溜上了小木船,后来又坐上了轮船。哪怕他枪林弹雨,我们也‘轻舟已过万重山了……”说完,便开怀爽朗地笑了起来。

陈毅突然停箸关切地问胡兰畦:“到军校有几个

月了,你入党了吗?”

胡兰畦神情一下变得有些沮丧,眼皮轻轻地垂了下去,蔫蔫地回答:“入校以后,我倒是很积极地靠近党组织。可4月中旬,李淑宁(赵一曼)把我叫到一边谈话,很坦率地说:‘根据你进校以来的表现,党认为你可以加入组织。但是你的经济背景不好,这可以使你不革命。我们的意见,最好你与陈梦云离婚,与他割断经济联系。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们当时竟有这样的看法,总认为丈夫当军官是有钱的,妻子也就不革命了。听了她的话,我心里好难过哟,眼泪也不断地涌了出来。我想陈梦云不受右派的拉拢,始终站.在左派方面,又在3.31惨案后失踪,很久都没有消息。另外出川的时候,我也对他说过,只要他永远革命,我就永远不与他分离。现在,我怎么能无端地和他离婚呢?当时,我老老实实把这些想法给李淑宁说了,她听了没有表态,但从此也就没有了结果。”

陈毅连忙给她碗里夹了些菜,安慰道:“你别着急,今后我也要到军校工作。有机会我给她们说说,叫她们再来找你。”

胡兰畦情绪有所好转。觉得虽然和这位年轻的四川老乡同龄,可自己却象一个不大懂事的小妹妹,正接受着温厚慈祥的兄长热心肠的抚慰。

没有多久,陈毅果然来到军校工作。表面上是一位并不惹眼的文书,实际上担任着中共党委书记。为胡兰畦入党的事,他特意向有关组织介绍过情况,但李淑宁等同志始终没有表态。或许,还是觉得要等胡兰畦思想转过弯子后,才能考虑这个问题吧。后来风云突变.胡兰畦入党的事,也就象一首刚刚弹到高潮的乐曲,因琴弦突然断了,一时再也无法续奏出美妙的尾声。

3.31惨案和小12事变后,四川军阀杨森和湖北军阀夏斗寅象两只被蒋介石驱使的疯狗,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地扑向了武汉革命政府。5月中旬,胡兰畦所在的中央军校接到紧急命令,编入中央独立师,武装起来,由叶挺统一指挥,奔赴前线。

武汉军校被宣布解散,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在组织上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疏散、隐蔽。可胡兰畦呢,却因为丈夫在川军中担任师政治部主任而影响了入党,便一下子成了无娘的孩子。

一想起在军校里的一些事情,胡兰畦的心里便笼罩上了一团浓浓的阴影。

那回,—位十分要好的女同学私下里带着不满和同情的口吻告诉她:“有些共青团员总是说:‘无论胡兰畦表现得怎么好,我们还是不信任她的。这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是啊,早在李淑宁找自己谈话之前,便明显地有了一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丈夫在川军中任职,妻子就有可能不革命了。”这个在有些同志头脑中已根深蒂固的观念,宛若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横亘在自己和党组织之间。只要不和陈梦云断绝关系,自己就可能永远也无法翻越这座可畏的陡峰。

人生的痛苦,莫过于不被自己的同志所信任啊。她想起4.12事变后,中央妇女部部长何香凝曾鲜明地表示,不愿与蒋汪同流合污,心中陡然一亮,为何不先去找何香凝呢?

7月底,—个薄雾如纱的清晨,胡兰畦早已来到汉口与她团聚的陈梦云,到江边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这时,一身便装的陈毅,风风火火地从武昌来了。

话题,自然离不开眼下的局势。听胡兰畦谈了彷徨中出于无奈的一些打算,陈毅踱着步子考虑了片刻,随即点头赞许地说:“革命的洪流不可阻挡,但道路是曲折的。遇着狂风暴雨,躲一躲很有必要,雨小了我们再走嘛。你到何香凝那里去是对的,借着她的掩护,可以等待时机。”

8月3日早上,知道了南昌起义消息的陈毅,准备当晚赶到九江再奔赴南昌。行前,他又特意和范英士来到胡兰畦夫妇的住所,语重心长地叮嘱这两位患难之交:“两党分家以来,谣言很多,大家要把握左派的立场,保护革命,继续工作,也要保护自己,掩护同志,形势总会一天天好起来。兰畦你跟随何香凝后,要把团结左派的工作做好。”

胡兰畦的心窗透亮。

中午,胡兰畦夫妇用便饭款待两位四川老乡。

二蔡特金的安慰

德国,欧洲中部一个不甘寂寞、总热望着在历史舞台上扮演主角的国家。

1930年初,胡兰畦几经辗转,踏上了这片颇有几分神秘色彩的土地。啊,这个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为什么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由弱变强?她开始如饥似渴地补习德语,企盼着从这片土地上获取希望的种子,带回祖国,让那片古老的大地也绽放强盛的花朵。

6月间,她前些年认识的何香凝女士由儿子廖承志陪同,也来到了柏林。何香凝与胡兰畦住在一起,而廖承志则到汉堡读书。

在何香凝身边,胡兰畦时时受到这位德高望重的革命家潜移默化的影响。而廖承志常常到柏林看望母亲,自然便与胡兰畦熟识了。

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偌大的柏林在淡淡的金辉中,显得宁静而安详。廖承志和胡兰畦坐在寓所的阳台上,又兴致勃勃地谈到了那些似乎永远谈不完的话题。廖承志感叹道:“这些年,我算是彻底弄明白了,除了共产党,哪一党,哪一派都领导不了中国的革命。”他神色肃然地问胡兰畦,“你究竟怎么.办?”

“等学有所成再说吧!”胡兰畦不假思索地回答。

廖承志带着一丝讽刺的口气反问:“那么,你要考了博士才革命喽?”

胡兰畦顿觉有些委屈,忙分辩道:“谁说要当了博士才革命?”

大概廖承志意识到自己的问话触动了胡兰畦的自尊心,哈哈一笑,和解地说:“好了,我们晚上再谈吧。”

廖承志一走,胡兰畦心里再也没法平静了,她伫立在阳台上,望着在黄昏中变得朦胧的都市,慢慢陷入了沉思。这些年,东奔西跑,忙忙碌碌,效果究竟如何呢?两年前从武汉到了江西,追随国民党左派邓演达先生从事反蒋活动,结果计划受挫,蒋介石亲自电令驱逐的11人之中,自己被排在第一名。而自己参加过的国民党左派,虽然想挽救国家,为人民办几件好事,但是他们缺少得力的干部,其活动又脱离广大工农群众,有时面对强大的反革命势力显得软弱甚至动摇。怎能够肩负起历史的重任?

认真地咀嚼平时廖承志讲过的许多道理,她竟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马上去找廖承志。

这天晚上,何香凝烧了两样广东菜,大家聚在一起吃得乐乐呵呵。饭后。廖承志又笑呵呵地和胡兰畦拾起了白天的话题。

没谈两句,胡兰畦就迫不及待且郑重地表示:“承志,我愿意跟着共产党革命!但我哪里去找共产党呢?”

哪想到,廖承志年轻的脸庞上透出几分庄重,几分自豪,语调平静地回答:“我就是共产党员,你知道吗?”

胡兰畦惊得瞪大了眼睛,一阵欣喜,马上恳切地表示;“我要求加入共产党。”

廖承志立即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纸,一支笔,递给胡兰畦,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信任之光:“写,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写你的出身经历,特别是加入过什么组织,不能虚假,不能隐瞒。”

啊,在军校时,党组织对自己是一座可望而不可

及的大山。而现在,这位年轻的共产党员却这样热心地牵着自己的手,把自己引向那座巍然屹立的奇峰。感激,兴奋,她拿起笔,异常庄重地写下了自己崇高的愿望。

第二天,廖承志便带着胡兰畦,把她介绍给了也在德国留学的共产党员成仿吾(当时叫石厚生)。从此,在柏林反帝反法西斯的进步活动中,便频频地出现了胡兰畦的身影……

这年10月,她终于被批准加入了“德国共产党中国语言组”。政治上找到了一个美好的归宿,她觉得生命的每秒钟都有了新的意义……

这个时候,蒋介石背叛革命以后愤然出国的宋庆龄从苏联来到了柏林。因为她常到住所来看望何香凝,便自然认识了胡兰畦。宋庆龄还喜欢单独和胡兰畦交谈,谈妇女的解放,谈革命的形势。而宋庆龄的热情和朴实,很快就使得两个年龄相差8岁、经历大相径庭的女性达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以至后来何香凝回国后,宋庆龄仍时常到胡兰,畦的寓所倾心相谈。

得知胡兰畦经济上有些困难,宋庆龄便每周买上一些鸡、鱼、肉、菜,特意来到她的寓所,做一顿可口的中国饭菜。在餐桌上,吃着故乡风味儿的菜肴,听着宋庆龄温文尔雅且富有见地的谈吐,胡兰畦仿佛走进了一片鸟语花香的原野,领略着一派陶冶性情的旖旎风光。细心的她还发现,宋庆龄每次带来的东西,都差不多够自己吃一个星期的了。不用问,这是宋女士在巧妙地帮助自己解决困难啊!

胡兰畦心里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早听说宋庆龄是一位伟大的女性,不说别的,仅仅从这样一件小事,就可以看出她怀有怎样一颗博大的爱心。

1931年7月。宋庆龄的母亲不幸去世。她特意来到胡兰畦的寓所,真诚地邀请她陪同自己一起回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胡兰畦爽爽快快地答应了。

波兰……苏联……黑龙江……大连……青岛……经过多日奔波,她们风尘仆仆赶回了上海。

宋太夫人的灵柩出殡那天,宋氏家族的成员们几乎全部来了,个个都泣不成声。送葬队伍到达万国公墓礼堂,宋家举行隆重的祭礼,胡兰畦被当作亲属,站在宋子文夫妇、宋霭龄夫妇、宋美龄夫妇、宋庆龄女士的后面。陪伴宋庆龄时,她搜肠刮肚地用宽慰的话语,凝成一个暖暖的熨斗,尽力熨平十分敬重的导师心中那深深的哀痛。

这年10月,胡兰畦在宋庆龄的资助下,重新回到了德国。

1931年“9.18”事变,日寇的铁蹄在华夏的胸膛上踏出了一大片黑色的耻辱。但不屈的炎黄子孙,悲壮地唱出了“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的战歌。远离故乡的留德学生们,也高扬起了抗日救亡的旗帜。但是,高尚的旗帜下,聚集的并非全是高尚的目的。一些官费留学生和政府派到德国学习军事的军官生对抗日宣传十分消极,只是一个劲地强调募捐,实际上是想将大家掏出来的钱拱手交给南京政府,为自己的未来铺筑进升的阶梯。并且有人发现,在募捐的幌子下,有些人的腰包胀得越来越鼓。这自然引起了其他留学生们的极度反感。于是,每当留学生们集会时,双方常常发生面红耳赤的争吵。

那天,留德学生又一次举行集会,胡兰畦也准时赶到了会场。这是留德学生会的一个大客厅,与会的几十个人,将室内的几只沙发和几十把椅子坐得满满登登。当主席宣布开会,进行自由讨论时,双方很快又为募捐问题吵得一塌糊涂。

“募捐固然需要,但抗日救亡运动并不只是一个募捐。当前更重要的,是要广泛地宣传抗日救国的意义,以动员民众,求得国际社会的支持。”

“国难当头。国家没有钱,怎么抗战?你们这样起劲地反对募捐,居心何在?简直就是一伙专门捣乱的共产党!”

“你们成天都在高喊募捐,募捐,可募捐的钱到底有多少支援了抗战?把募捐的钱揣进自己的腰包,这和骗钱卖国有什么区别!”

军官生们被驳得恼羞成怒,一直坐在沙发里抱臂不浯的桂永清突然高喊一声:“打!”便腾地从沙发上蹦起,领着一伙军官生抓起座椅,向自费和勤工俭学留学生们打来。

场内大乱,桌子椅子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混战中,早就看不惯这帮人的胡兰畦发现,那个姓胡的蒋介石的侍从参谋,正恶狠狠地将一个叫李康的爱国学生拖到房间角落,一把扯下了他的眼镜,挥拳毒打。一股热血倏地蹿上了胡兰畦的顶门:虽然自己是个女的,但更是一个共产党员,看到反动分子逞凶,岂能退缩不管?她立即顺手搬起一把座椅,快步冲过去,“噌”的一下跳上一只三人沙发,将手中的座椅使劲向那个参谋头上扣去。

对方冷不防遭此一击,双手不由自主地一松,李康趁机挣脱。这时,一个站在旁边的同学,也顺势用手中的一把房门大钥匙狠狠向胡参谋敲去。霎时,那家伙头上涌出了一股鲜血。这当儿,胡兰畦和李康等人立即从从容容地撤出客厅,向楼下奔去。

刚下到楼梯中间,一伙头戴钢盔、身穿蓝色制服、凶神恶煞般的德国警察冲了上来,见到胡兰畦一伙人,便瞪圆了双眼喝问:“打人的凶手在哪里?”

“在楼上,你们快去!”胡兰畦机智地朝楼上指指。德国警察赶忙向楼上拥去,而胡兰畦和十几个同.伴说说笑笑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此次风波之后,爱国学生们一鼓作气,将官费生和军官生从他们一向操纵的留德学生会赶了出去。为了更好地进行抗日宣传,由胡兰畦等十几个人发起,成立了一个党小组的外围组织——旅德华侨反帝同盟,大伙儿公推胡兰畦担任主席。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背后突然遭到了来自营垒中的一记沉重的闷棍。

那次举行庆祝1.28淞沪抗战大会,由胡兰畦担任主席。开始,大会开得十分热烈,凡有爱国心的各个党派都参加了。考虑当时蒋介石接受子日本的哀的美敦书,准备退出南京迁都洛阳,胡兰畦就在大会临结束时提出提案:“反对南京政府迁都洛阳!”“拥护红军参加抗战!”

她想为这次成功的大会锦上添花。可是由于她缺少经验,事先没有在同盟内统一思想,提案一提出,同盟内一位同志当场就拍着椅子站起来,厉声高喊:“我反对!南京政府不能代表我们!我们不承认南京政府!”

语惊四座,全场愕然。霎时,那些国民党的留学生和中间派学生不依了,立即一个个蹦起来针锋相对地反驳:“南京政府国际上都承认,你们为什么不承认?”“没有南京政府.那么谁来领导抗战?”

“蒋介石态度消极,凭什么让他来领导抗战?”“南京政府对日本一再妥协。就是没有资格代表整个中国!”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越吵越凶,个个象斗红了眼的公鸡。到最后,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这个会还有什么开头!走走走!”于是,许多人便一哄而散。

胡兰畦见状,急得满头大汗,便和几个主持人使劲招呼大家不要散场。可这个时候,谁还有这种回天之力呢?本来开得奸好的一个大会,竟以这样的结果收场,胡兰畦心里那滋味儿,比一位将军打了一场不该惨输的大败仗还要难受。

可哪想到,几天后,成仿吾、章文晋等比较成熟的共产党员因故回国后,仅剩下4名党员的德共中

国语言组柏林小组,开了一次会。会上,参加了那天大会的郭则忱竭力指责胡兰畦犯了政治错误,最后突然提议将她开除出党。组长和另外一个党员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当即举手表示同意。

“不!你们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处理自己的同志!”胡兰畦眼里泪水盈盈,竭力为自己申辩。可是,在小组里,她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最后,三比一通过的一个组织决议,宛若一条无情的绞索,一下扼杀了她的政治生命。

胡兰畦霎时呆若木鸡,只觉得流血的伤口又被人重重地剜了一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件事,不过是组内公开分裂的一根导火索呀!在此之前,组内这些人受国内左倾思想的影响,唯我独尊,盲目轻视一切非共产党人,认识上就和自己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最突出的例子,是对当时旅居德国的宋庆龄很不理解,总认为她不过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官。甚至还开一些无聊的玩笑。宋女士高洁如松爱心如海,怎能容忍如此地伤害她呢?一次次和这些同志争辩,有时双方都动了感情,甚至达到了翻脸的地步。这,怎能不使他们对自己心存芥蒂?不是有人曾给自己扣过帽子吗?说自己为大总统的夫人说话,完全是封建意识。那次,陪宋女士回国,尽管征得了小组的同意,但有的同志内心里却颇有看法。还有,一个同志曾挪用过1000多马克的党费,自己在会上毫不留情地提出过批评……可这些,难道就可以成为扼杀一个同志政治生命的理由吗?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胡兰畦当然不会对这种随意伤害同志的极左行为服气。那些政治上并不成熟、左倾思想严重的同志,也绝没有资格真正地代表鲜艳夺目的党旗。于是,一封封带着苦涩泪水的申诉信,分别寄到了德共中央、莫斯科中共代表团和法共中国语言组……

1932年12月的一个晚上,拥有一万多个座位的柏林体育馆里灯火辉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由德国共产党主持召开的一次反法西斯大会,进入了高潮。这时,应邀赴会的胡兰畦穿过阵阵热烈的掌声,走上了前台。日本帝国主义血腥残暴的侵华罪行,中国人民奋起反抗的光辉业绩,被她慷慨陈词的演讲,深深地烙进了与会者的心房。最后,面对情绪高涨的全场群众,她无比激昂地高举起手臂,领头高呼:“打倒法西斯!”“消灭帝国主义的战争!”

演说结束,胡兰畦回到座位上,突然发现身后跟来一个穿灰色大衣、头戴黑帽子、约摸30多岁的妇女。她的眼珠象老鼠一样滴溜溜乱转,—看就就不象个普通工人妇女。碰到胡兰畦的目光,她把脑袋微微一偏,下巴朝大门方向—伸,意思是叫胡兰畦跟她出去。

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胡兰畦心里好生纳闷,愣了片刻没有动弹。这时,几个维持会场秩序的工人纠察队员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赶了出去。

散会后,胡兰畦来到地铁车站候车,准备返回住所。突然,她发现一个长着啤酒肚的男子目光凶凶地B丁着自己,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恰好一列火车隆隆地驶进了站台,她没有多想,快步朝车门口走去。可那个啤酒肚子倏地抢先冲了上来,伸开双手蛮横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要干什么?”胡兰畦忿忿地质问。

“踉我走!”那家伙嗓门更高地吼了一声,随即掏出一本证件晃了晃。啊,原来是警察局的—个便衣侦探。

那家伙将她带到了警察所。警察—边审问、查看护照,打电话向房东核实胡兰畦的辨解,最后实在找不到什么破绽,只好将她放了。

走下开往郊区的列车,新里在思忖着今天的遭遇。看来,自己太缺乏斗争经验㈠刚才在会场里,受到那神秘的女人的骚扰后,如果警惕—点儿.恐怕就不会再被这个口音探盯上了。

果然,事隔—天,她就收到了警方寄来的限一个星期离开德国的驱逐令。她正有些不知所措,街道党小组里的一个叫格里儿蒂的妇女热心地给她出主意道:“你赶快上诉,要求继续留学,并马上去找一个国会议员向内政部作担保。估计问题就会解决。”

对了,自己不是认识共产党议员玛丽亚·爱塞吗?她立即带上驱逐令”心急火燎地赶到了国会大厦。在宽敞明亮、铺着地毯的休息室里,玛丽亚听了胡兰畦的陈述,不仅满口答应帮忙,而且还异常热,心地逐一向她介绍了在座的共产党议员。

这时,一个身材微胖、白发苍苍、穿着咖啡色毛衣和裙子的老太太,缓缓地走了进来,有点儿疲倦地坐到了—只单人沙发上。玛丽亚见状,目光霎时一亮,忙高兴地拉起胡兰畦的一只手:“你来得巧!蔡特金同志今天也来了。你去认识一下。”

啊,蔡特金,是那个倡议设立“三八国际妇女节”、无产阶级和被压迫妇女解放运动的杰出领袖蔡特金吗?是那个德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担任共产国际主席团成员的蔡特金吗?胡兰畦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

她随着玛丽亚走到了蔡特金面前,由于过分的激动,竞忘子向这位仰慕已久的老人说—句问候的话浯。听玛丽亚介绍完胡兰畦的情况,蔡特金亲切地拉着胡兰畦的手,热情地鼓励道:“孩子,你前夜的演说我知道了。你说得好!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要打倒法西斯,打倒帝国主义!”

听说胡兰畦受到德国反动政府的迫害,蔡特金并没有给予简单的安慰,而是慷慨激昂地说:“被驱逐.被逮捕。坐牢。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家常便饭。这吓不倒我们!就是面对枪林弹雨,刀山火海,也改变不了我们共产党人解放人类的宗旨。”

热情的勉励,真挚的情谊,使胡兰畦顿时胆气十足。

争回了继续留学的权利,胡兰畦对自己党籍的申诉,也引起了德共中央的重视。经过—番核查,泼列胡兰畦身上的那些不负责任的污水被彻底地洗去。负责调查的共产党国会议员奥托·堡,召集又增加了—些新党员的柏林小组全体成员开会,公开宣布:“经审核,胡兰畦是个好同志。从今天起,要把党证发还给她。”

岂知,系铃容易解铃难。会议之后,柏林小组某些同志并没有执行上级党组织的决定,既不将党证发还给胡兰畦,也不通知她去参加党的会议。

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同志和党组织的决定呢?胡兰畦心里百思不解,忿忿不平。

町命运似乎有意要和她闹—场别扭。没几天,粉墨登台后的希特勒法西斯,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国会纵火案。德共中央遭到严重破坏,马克思的故乡从此完全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胡兰叶的党籍问题,就这样成了一桩无人过问的悬案

三宋庆龄的营救

]933年,一个没有阳光的春天来到了。

那天清晨,天空还被一大块黑布蒙着,—辆大卡车便气势汹汹地开到了胡兰畦的住所前,戛然而止。随即。一群身穿黑裤褐衫的武装人员和便衣警察闯进她的屋里,四处翻箱倒柜。最后.将她押上了门外那辆无篷卡车。

胡兰畦被捕了。警察递给她的一张公文纸上写着:“君在此有敌视德国的行为,依法律x条应行驱逐,又依新法律x条应处罚。”

好一个新法律!不就是禁止人们对法西斯和帝

国主义行径有丝毫的反抗行为吗?没有悲伤,没有绝望。胡兰畦开始坦然地面对自己人生道路上—次最严峻的考验。

狱外的中国同志和德国朋友,不时给她送来生活用品、食品乃至鲜花,让温馨的希望驱散她无垠的孤独;和她同样遭到囚禁的德国朋友,则—次又—次地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照和帮助。让友谊的阳光伴她度过漫漫的长夜。

监狱里伙食极差,每顿饭常常是一块粗糠面包或者一碗马铃薯糊。这天.胡兰畦和全体女囚—起,排着队在院里缓缓地散步。突然。走在前面不远、被大伙儿称作黑利太太的妇女迅速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纸包,转身敏捷地递给身后的—个妇女,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那纸包躲避着女禁子的监视,依次悄然地向胡兰畦传来。当最后—名妇女把纸包交给胡兰畦日,她低声而热情地关照说:“同志,加劲吃呀,莫要把胃给马铃薯弄坏了!”

亲眼见到胡兰畦拿到丁纸包?黑利太太的脸上顿时快活得泛出厂红晕。

胡兰畦猜得到那甲面是—个十分珍贵的东西。啊,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患难中得到的关怀更令人激动呢?刹那间,两十?热泪象两股温泉从她的眼眶里喷涌而出。

回到号子里,胡兰畦打开纸包,呀,里面竟是—大块十分难得的巧克力糖。

任何—样东西,在不同的环境下往往有着不同的价值。当法西斯将德同工人们变得一贫如洗时,一块巧克力糖不能不算是—个奢侈品。而身陷黑牢的德国难友,能得到这样一块巧克力,无异于荒漠中获得的—壶清水!

此刻,在胡兰畦的眼里,这块巧克力糖远远胜过了—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如此珍贵的东西当然不能轻易吃掉,她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包好,收藏起来。

翌日,—个念头象流星—般划过脑际,她立即兴奋得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把床上的被子卷起来.轻轻地将室内那张小木桌放到了床板上接着.再把桌前的小木凳摆到小木桌上。她心里轻轻地念叨着关心过自己的难友们的名字:“黑利,我热烈地吻你!白发的老太婆,我热烈地吻你!穿灰色裙的女孩,我热烈地吻你!我热烈地吻你们,斗争中的—切战士们!”

未了,她小心地爬上桌子,踏上小凳,踮起脚尖,左手撑着墙壁,右手拿起深褐色的巧克力,一笔一划地用力在白色的天花板上写出了—行大字:“被压迫的阶级与被压迫的民族联合起来,为争取世界劳苦大众的幸福而斗争!”

写完这些字,巧克力也刚刚用完。望着白色天花板亡那清晰的褐色大字。胡兰畦的心、头涌上—‘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活。

她和德国难友们利用一切机会,向法西斯展示革命者不屈不挠的意志。得知蔡特金在莫斯科不幸逝世,大家在放风时踏出士兵操练时那样整齐的步伐,右手握拳举到肩上,向这位闻名世界的革命领袖表示深深的悼念和崇高的敬意,那雄浑悲壮的《国际歌》,翩翩飞上监狱上空—朵朵自由的云彩;乘女禁子不注意时,胡兰畦悄悄地从她们的办公桌上或皮夹子里偷出铅笔,在号子里偷偷地用文字勾勒着法西斯浸透着罪恶与毒菌的灵魂;看见铁窗外自由飞翔的白鸽,她情不自禁地拿出纸和笔,满怀激情地写下了抒情诗《白鸽之歌》:“……咕,咕,咕/我们赞美你们的力量雄厚/强盗的残酷手段/不能压碎你们的热心/你们到处在斗·争……”滚烫的诗句,为难友们加注了与魔鬼斗争的勇气……

胡兰畦无故被捕,深深牵动着许多朋友的心。—位叫程登科的好朋友心急如焚,马上写信将此事告诉了国内的宋庆龄。他知道,胡兰畦与宋女士素有交往,正苦心修筑着—条人权保障护城河的宋女士,绝不会坐视不救,果然,宋庆龄很快回信了,表示要竭尽全力营救胡兰畦。不久,她就和鲁迅先生以中国人权保障大同盟的名义。向德国驻中国领事馆提出了严正抗议,要求德国政府无条件地释放胡兰畦。

由于这个原因。也由于胡兰畦不断地申诉,法西斯当局不得不派人前来审理她的案子。

“为什么你在我们的困内搞政治活动?”审讯者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厉声责问。

“因为我的国家受到侵略,我要帮助它。”胡兰畦的回答从容不迫。

审讯者又虚张声势,提高了嗓门:“你与共产党有什么关系?”

“和共产党?没有:关系。”胡兰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仍然严静地回答。

“那仿:为什么在体育馆大会上发表演讲?”

“那是中围人在受日本人侵略时,愿与德国民族发生更深切友谊的表示。”

巧妙且理直气壮的回答,使得审讯者无隙可钻,最终一无所获。

当时希·特勒法西斯刚刚上台。还没有完全释放出那种灭绝人性的能量。加上遥远的中国伸过来的正义的手臂,法西斯不得不将关押了三个月的胡兰畦释放出狱。同时.又一次下达了限期离开德国的驱逐令。

四高尔基的赞誉

离开德国.胡兰畦走进了繁华非凡的法国首都巴黎,与法共中国浯言组接上了关系。可是,当她看到从德国转来的组织关系介绍信后,顿时气得双肩剧烈地抖动起来。

“胡兰畦列法国来了。她的党籍我们是不承认的,她是以女性活动得到德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支持的。”

这就是共同战斗过的同志对自己战友的情况介绍吗?与其说是一份组织介绍信,倒不如说是—支从柏林追着射来的暗箭。胡兰畦心里好憋气哟。

很久以后,回到国内,后期加入德共中国语言组柏林小组的辛世安才坦诚地给了她—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答案:“其实当时大家都知道,你什么问题也没有。有的伺志主要是怕你恢复了党籍他们不好过。”

可悲!可叹!心胸狭隘,将这些同志的灵魂扭曲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党籍。并不能成为从事反帝反法西斯活动的障碍。胡兰畦将一切烦恼深深地埋在心底,仍然一如既往投入斗争的洪流中,出席集会,散发传单……

一个藏了很久的愿望。此刻在她的心头悄悄地发芽了,如果把在德国女牢中的亲身经历告诉世界,不也可以让善良的人们进一步认清希特勒法西斯的反动本质吗?

于是,正在市郊一所工农补习学校学习园艺的胡兰畦,便开始抽空撰写文学回忆录《在德国女牢中》。宁静的秋夜,她坐在简陋的宿舍里,笔尖汩汩流淌着对法西斯的无比仇恨。清凉的夜风,不时把园艺场内瓜果与鲜花的馨香送进窗口,更激发了她创作的灵感。

每写完一部分,她就把它寄给由法国大文豪巴比塞主编的《世界报》。这些文章,朴实而不乏文采,淡雅中饱含着激情,生动、细腻、真实地写出了—个女革命者在法西斯的黑牢中所产生的感情波澜。巴比塞和《世界报》主笔乌地阿罗和汉斯先生读后,倍加赞赏,不仅将稿子在《世界报》上连载,而且还请人把这些文章翻译成了俄、英、德、西班牙四种文字。

胡兰畦的名字,翩翩地走进了法国及许多国家人民的心中。

回忆录一发表,更引起了意想不到的反响。不少人特意跑到她的住所,或表示敬意,或表示同情,也有的人想看看这个奇迹般地从法西斯监狱里生还的

中国妇女到底是什么样子。甚至国内的一些名人如邹韬奋、张发奎、冯友兰等途经巴黎时,也专程来到她的住所探望。

然而,她在抗日救国活动中所持的某些观点,引起了国民党留法支部某些人的不满。”一次群众大会上,她与国民党留法支部一位姓谢的委员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最后,对方理屈词穷,被群众轰下了讲台。没想到,这些有国民党大使馆撑腰、又与警察联络得十分紧密的人,竟通过警察,又向胡兰畦发出了驱逐今。

胡兰畦似乎已经见惯不惊了。哦,敬爱的蔡特金不是早就告诫过自己:“被驱逐被逮捕是共产党人的家常便饭”吗?

—艘轮船,穿越波涛滚滚的英吉利海峡,将胡兰畦送到了英国首都伦敦。可是,英国当局没有批准她在英国暂时居留的申请。既然如此,那就立即回国,直接投身到东北抗日游击队中去吧。可关山重重,路途迢迢,究竟怎么回去呢?她想起了正在莫斯科的中国作家肖三。

在柏林和巴黎的时候,几个留苏的中国同志托她向国内代转过信件,肖三便是其中之一。这样,肖三就时常和她通信,并表示要送她点儿东西,以表谢意。同志之间。这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她—再婉谢了肖三的—片好意。

眼下,何不托肖三用卢布替自己购买一张回国的火车票呢?于是,她将一封急信发到了莫斯科。很快,肖三回信了,异常热心地表示:“……托买车票之事,完全照办,作好准备到莫斯科来即可。另外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苏联正准备召开第一届作家代表大会,将邀请你作为中国的作家列席大会。”

啊,这突然而至的喜讯,难道是真的吗?参加苏联作家代表大会的,都是享有盛名的文学家呀!捏着回信,胡兰畦刹那间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缥缈的梦境中。

1934年8月17日,在莫斯科一座宏伟宽敞的大厅里,苏联第一届作家代表大会隆重开幕了。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文学大师高尔基,见到了许多苏联党政领导人,以及许多应邀赴会的各国著名作家,坐在台下的胡兰畦,才真正地走出了这段时间总是紧紧跟随自己的梦境。

身穿黑色西装、面容慈祥忠厚的高尔基走到讲台前了。他浑厚而沉稳的声音,更给他作的关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报告抹上了一层庄重、宏壮的色彩。

掌声,急风暴雨般的掌声,表达了代表们对这位无产阶级文学大师由衷的敬意与赞颂。之后,日丹诺夫、布哈林等人也相继讲话。这些著名人士关于文学与生活、文学与人民的许多精僻见解,使胡兰畦宛若走进了一座瑰丽无比的宝库,美美地领略了一件件奇珍异宝迷人的风采。

大会进行到第10天,8月26日清晨,中共驻莫斯科代表团的一位同志到胡兰畦下榻的旅馆看望她,顺便谈到了国内殷夫、柔石、李求实、胡也频、冯铿五位左翼作家惨遭杀害的消息。得知她当晚将出席高尔基主持的招待作家代表和各国作家的盛大宴会,这位同志灵机一动,脑子里便进出了—个主意:“你最好能请高尔基对这件事表态或者抗议。这对揭露蒋介石、支持中国革命,将是很有意义的。”

对反动派这一罪恶行径痛恨万分的胡兰畦,自然满口应承。

当天傍晚,一辆辆五颜六色的小汽车,从莫斯科市区驶到近郊高尔克村一座雅致、庄严的两层小楼前。霎时,小楼内外飘荡起的亲切、愉快的笑声,便将这里倦意沉沉的黄昏一下子摇得亢奋而活跃。

这里,是高尔基的消夏别墅。身为苏联作家协会主席、身材高大而略微削瘦的高尔墓脸上泛着红光,兴奋地站在第一层楼的扶梯口,亲自接待来参加晚宴的客人。

这时,身着苏式连衣裙、目光明亮的胡兰畦。在西装革履的肖三和话剧《怒吼吧,中国》的作者、苏联作家谢·特季亚科夫的陪同下。稳步走进了别墅。待胡兰畦走上楼梯口,伫立在那里的高尔基的脸上顿时闪露出热情的笑意。胡兰畦快步上前,—下握住高尔基的手,久久不放.问候之后便有些激动地说:“高尔基同志,我算不上是什么作家.我能参加到这些文学家、艺术家的行列中,有机会到您的这个盛大的宴会中来,感到既荣幸又惶恐。最近,我们中国的五位进步作家、诗人惨遭蒋介石活埋了!我请求您为他们的遇害,向中国反动派提出严重抗议啊!……”说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旁边的谢·特季亚科夫忙用俄语向高尔基翻译了这个惊人的消息,高尔基脸上的笑意顷刻消失.目光里顿日寸闪出无比的愤怒,接着。两行晶莹的泪珠溢出了这位大文豪的眼眶。站在一边的高尔基的儿媳妇见状,赶紧把胡兰畦扶到高尔基的书房,并亲自给。她斟上了一杯白兰地。

尽管高尔墓忙于应酬,但他非常重视这位中国女作家的请求。在庄严盛大的宴会上,他特意把胡兰畦安排在自己右边的第一个座位上。而他的左边,则坐着莫洛托夫、伏罗希洛夫、卡冈诺维奇等苏联党政.领导人。

当宴会在热烈的气氛中开始时,高尔基从座位上站起来,用十分沉重的语调向全体来宾报告了中国五位进步作家惨遭蒋介石杀害的消息,髓即语气激愤地说:“比我们大声疾呼,谴责屠杀中国人民的刽子手和叛徒的罪恶!”接着;又微微转身,指着坐在身旁的胡兰畦介绍道:“这是一个真正的人!”并给:全体与会者讲述了胡兰畦在德、法、英等国的遭遇。之后,他坐下来,随手写了—张纸条,交给莫斯科市苏维埃上席莫洛托夫,认真地关照道:“现在她不能回去,照顾她住—些时候。”

高尔基讲完话,与会者纷纷向胡兰畦投过来钦敬、赞叹的目光。几位苏联党和国家领导人也相继起身,走过来与胡兰畦热烈地握手……可惜,胡兰畦不会俄语,交谈得很少。但她心里清楚,大家表达的,不仅仅是对自己,而更是对中国作家、对中国人民的热情支持。。

宴会后第二天,胡兰畦就接到通知,莫斯科市苏维埃政府给她分了—套带书房、卧室、饭厅、洗澡间的房子。面对苏联政府和人民的深情厚谊,胡兰畦的心,仿佛—下泡进了热气袅袅的温泉中……

这次代表大会结束不久,极富正义感的高尔基就特意致书中国作家:相信你们将能战胜敌人而得到最后的胜利。我敬佩你们的无产阶级的英雄气概……这—片真情,给了正在黑暗中苦斗的中国作家们多大的鼓舞啊!

肖三专门陪同胡兰畦去医院,看望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此时,奥斯特洛夫斯墓已瘦得皮包骨头,可恶的眼疾也乘火打劫,给他增添了新的痛苦。但无情的病魔并没有摧垮这位杰出作家的意志,当胡兰畦坐在床沿时,他紧紧拉着胡兰畦的手,兴致勃勃地谈起厂中国的斗争,脸上激动的神情,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心中有说不完的话题。

过了一些日子,高尔基又邀请胡兰畦出席他的家庭晚宴。这—次。邀请的都是他喜欢的几个舞蹈家和歌唱家,连胡兰畦和陪同去的国际职工会委员李明(即李立三同志)在内,只有六个人。其中的阿尔玛,是高尔基最喜欢的歌唱家。高尔基特意将胡兰畦介绍给阿尔玛,并热心叮嘱道:“请你帮助我多多照顾这位来自中国的朋友。”

宴会开始一会儿,活泼开朗的阿尔玛就端起杯

子,热情地向胡兰畦祝酒:“为打死蒋介石而干杯!”哪想到,高尔墓听了,眉头一下皱了起来,偏着头望着阿尔玛,慈祥的目光—下变得有些严肃,随后认真地说:“为什么要打死蒋介石呢?我们不是要打死哪个人,而是要消灭残酷的法西斯主义!”

李明把这些话翻译给胡兰畦听的时候,阿尔玛脸微微一红,但她很快就愉快地接受了高尔基的意见,重新向胡兰畦敬了一杯酒。而胡兰畦,也接着恭恭敬敬地向高尔基敬子一杯白酒。高尔墓痛快地仰脖一饮而尽。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徜样在莫斯科的暖风里,胡兰畦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党籍问题。她抽个机会,向中共驻莫斯科代表团的负责人王明、康生汇报了自己的情况。然而.他们听了之后,表情漠然,没有多说什么,似乎早就听到过什么人的介绍。末了,他们吩咐胡兰畦尽快回国,去香港做抗日救国联合战线的工作。

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一下将胡兰畦这段时间产生的欢愉冲得无影无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明底细,也无法深问,她仍然愉快地服从组织安排,于1935年,迎着明媚的春光,来到了救亡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茶的香港。

1936年初。胡兰畦陪同著名爱国人士陈铭枢先生,再次从香港来到莫斯科,与中共代表团会谈。住下来不久,她就急切地向朋友们宁了听高尔基的消息。她多想再见到这位可亲可敬的导师,继续聆听他亲切的教诲啊。面T惜,这时高尔基到南俄过冬去了。

绿色的夏天很快来临。这天,早已成为知心朋友的舞蹈家阿尔玛兴冲冲地来到胡兰畦的住所,告诉她高尔基回来了。胡兰畦神情为之—振,忙高兴地约阿尔玛:“那我们一块儿去看他,好吗?”

岂知,阿尔玛神色忧郁地说:“高尔基回到莫斯科就病了。没有见客。”

这个时候,当然不应该去打搅老人。胡兰畦想了想,只好说:“那等高老病好些了,我们再一起去看望他吧。”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高尔基的病情不断恶化,6月18日。他那颗伟大的心脏不幸停止了跳动。一‘盏曾以它耀眼的光辉照亮了无产阶级文学事业发展道路的明灯倏地熄灭,胡兰畦和苏联人民以及全世界无产阶级一样,立即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也许是考虑到胡兰畦曾和高尔基的交往,苏联高尔基治丧委员会特意让她参加了守灵的行列。在莫斯科工会大厦宽敞的圆柱大厅中,戴着黑绸红边臂章,站在鲜花环绕的高尔基的遗体前,胡兰畦禁不住热泪长流,心里在轻轻地呼唤:敬爱的导师,你为什么走得这样匆忙呢?我心里积攒了好多好多的知心话,要细细地对你讲啊。

那天,莫斯科为高尔基举行隆重非凡的葬礼。斯大林、莫洛托夫等苏联党和国家领导人抬着高尔基的灵柩,迈着沉重的步履,缓缓地走向红场。而胡兰畦和高尔基的儿媳一起,捧着这位享誉世界的无产阶级文学大师的遗物,为他执绋。滚滚的泪水,不时滴在敬爱的导师的遗物上,泪眼朦胧的胡兰畦的耳畔,仿佛又回响起高尔基那热情、亲切的声音。

五蒋介石的委任

1937年8月13日拂晓,英勇的中国军队在上海近郊用正义的枪炮声奏响了抗击日寇侵略的序曲。正在何香凝手下从事抗日救亡工作的胡兰畦,受命迅速组织起子这支战地服务团,并亲任团长。服务团满怀激情来到了正在近郊浴血奋战的18军驻地。

在炮声隆隆、敌机常来袭扰的前线,胡兰畦和团员们—起,动员群众、组织运输队、担架队、抬伤兵、送弹药、送给养、抢收庄稼、为官兵们演出节目……支前工作搞得红红火火,前线官兵纷纷夸赞这支勇敢非凡的娘子军。

东林寺,是敌我双方拼力争夺的—个制高点。我方—个排守卫在这里,在日军的轮番进攻下,伤亡惨重,最后只剩下了排长胡玉政和班长潘玉林。当一群敌人叫嚷着冲进庙里时,打光了子弹的胡玉政勇敢地抄起—把铁锹,出其不意劈在一个敌军官的脑袋上,潘玉林则趁机向狼狈逃窜的敌人连发数枪,打死子几个鬼子,最终守住了阵地。

这个创作素材真是太棒了!胡兰畦灵感突至,立即据此编写出了一出小京剧《大战东林寺》。

就在发生这个故事的11师演出,没想到一开场就大受欢迎。

当扮演胡玉政和潘玉林的演员亮相出场时,台下又响起了急风暴雨般的掌声。随后,一群士兵从队列中把正在看戏的真的胡玉政和潘玉林拥到了前面,全场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如惊蛰的春雷滚过夜空。

“胡玉政,潘玉林,好样的!”

“向抗日英雄致敬!”

口号声,掌声,此起彼伏,场上荡漾着激动人心的气氛,以至连戏也暂时演不下去了。坐在前排的师长彭善见状,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使劲鼓掌。或许,官兵们没有想到自己弟兄们的事迹这么快就被编成了戏文,大加赞颂。自己的部队里出现这样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谁不感到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戏一演完,高高瘦瘦、举止儒雅的彭师长兴奋异常地走上台来,向服务团员们连声说着:“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当即向她们赠送了缴获的一柄日本军官的战刀和一件日本军大衣。

一个小小的作品,竟能激励起官兵们如此高昂的斗志,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种成功的喜悦呢?

这两年,她成了一个大忙人。西安事变发生后,作为李济深先生的特使,她风尘仆仆地从广西赶到上海,将李先生希望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四封信,分别转交给了宋庆龄、何香凝以及国民党要人张群、吴稚晖;留在上海后,她担任由何香凝女士倡议成立的上海妇女慰劳会执行委员,通过各种形式慰劳前线将士,创办了向普通群众宣传抗日救国道理的通俗刊物《小把戏》,并曾同胡愈之一起,去苏州探望被国民党当局无端逮捕的爱国“七君子”……

忙里偷闲,她还了却了久存胸间的一桩心愿。

自从回到国内,女牢中异国革命同志的音容笑貌和斗争精神,时时萦绕在她的胸间。如果能把牢中的所见所闻详尽地写出来,不也可以让国内的人民认识法西斯瘟疫的危险,从而进一步激发起抗日的热情吗?于是,她见缝插针,将发表在法国《世界报》上的连载文章进一步整理、充实,使《在德国女牢中》不仅达到了10余万字,而且在更高层次上实现了纪实性和文学性的统一。随后,她把稿子交给了沈兹九先生主编的《妇女生活》杂志。

很快,连载这篇长文的《妇女生活》杂志,飞向了大江南北。之后,生活书店出版的单行本,也出现在各个书店的柜架上。

华夏大地上,又刮起了一股争读《在德国女牢中》的旋风,以至单行本出版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连着再版了4次。

1939年除夕的下午,服务团接到命令,到张公渡前线慰劳在除夕前夜出击的将士。于是,胡兰畦和团员们穿着厚厚的棉大衣,大口袋里塞满了江西名产南丰桔子。传统的团圆之夜,将士们却要用生命和鲜血去浇灌一朵胜利的鲜花,献给新春。这圆圆的充满蜜汁的桔子,且当后方军民为勇士们送上的团圆的饺子吧。

黄昏时分,胡兰畦和团员们在部队周营长的带

领下,跨过一座用小船搭起的浮桥,绕过丘陵地带长长的交通壕,来到了设在前线的营部,静静地等待着。

晚上8点,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声,又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呐喊声。茫茫夜空,颗颗寒星似乎也受到战争气氛的感染,亢奋地抖动着微亮的身躯。

很快,枪声越来越远。老练的周营长侧耳细听,随之兴奋地说:“肯定是冲上去啦!”胡兰畦和团员们心头既有些紧张,也带着几分兴奋。服务团成立一年多来,象今晚这样深入到最前沿,还是头一回哩。大伙儿巴不得马上奔向战壕,向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表示自己由衷的敬意。

大约ll点钟,枪声渐渐平静下来。周营长抬腕看子看表,然后果断地说:“我们可以上去了。”于是,便领着服务团,沿着弯弯曲曲的交通壕,摸黑向战壕里走去。到了战壕里,嗅到空气里尚未散尽的火药味儿,见到披着一身征尘的将士,胡兰畦和团员们忙不迭地摸出衣袋里的桔子,热情地塞进他们的手中:“弟兄们,辛苦了!”“祝贺你们,又打了一个胜仗!”

穿行在硝烟中的女人宛若天使,常常魔术般地将黑色的死亡与恐怖变得五彩斑斓。面对这些冒着寒风、不辞辛劳地摸黑到前沿慰劳的妇女,士兵们情不自禁地纷纷表态:“姐妹们,你们放心吧,我们拼死拼活,也妻把东洋鬼子赶出中国!”“有你们的支援,我们一定多打几个胜仗!”

上海劳动妇女战地服务团成绩卓著,名闻遐迩。重庆之行,胡兰畦万没想到自己会获得少将军衔。

外面的闲话,她根本没有在意。服务团的成绩,恐怕说闲话者也无法否认。

但捧着红印黑字的委任状,胡兰畦却又象捧着一把带刺的板栗,为该吃还是该扔而左右为难,惶惶不安。自己压根儿就不是国民党圈子里的人,而是按党的指示到国民党军队中做统一战线工作的呀。当上国民党的少将,真好比穿西服却强差人意地被扣上了一顶精致的瓜皮帽,实在有些滑稽。

那回,服务团撤到南昌,她意外地碰到了相识多年的陈毅。倾心交谈中。她顺便讲到了自己的党籍问题。没想到,相知如兄长的陈毅竟一直把这事记挂在心。那次,在皖南前线,率部驻在19集团军总司令部附近的陈毅,偶然闻知胡兰畦要去武汉招收新团员,便特意给在武汉的邓颖超、蔡畅写了一封信,请她们帮助胡兰畦接转党的组织关系。然后,想法找来了胡兰畦,亲子把信交给了她。

赶到武汉,胡兰畦便抽空去找到了正在武汉的邓颖超,递上了陈毅的亲笔信。大概由于当时王明是中共中央长江局书记,而且又正在武汉,邓颖超便将信转给了王明。过了—天,王明的爱人盂庆树便找到胡兰畦,带她去见到了王明。

听了胡兰畦的汇报,王明当即不冷不热地说:“陈毅的信我看过了,我们研究了—下,决定让你继续在外面活动,不要发生横的联系,以后就与我直接联系。”

胡兰畦忙急切地问:“那我的党籍问题……”

王明随口回答:“中国党没有发党证,你的党的关系就是与我直线联系。”

从王明夫妇的住处出来,胡兰畦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啊,回国这么久,终于接上厂党的关系,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找党组织获取指示了。

现在,出乎意料地被授予国民党的少将军衔,还是去向党组织请示一下该怎么办吧。或许,身为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的周恩来,能给自己一些具体的指示。于是,胡兰畦便悄悄地走进了曾家岩50号周公馆……

可事不凑巧,周恩来这段时间偏偏不在重庆。当听说此时王明正在重庆,她又寻访到王明的住所。不知什么缘故,王明没有出面,却让她的妻子孟庆树接待了胡兰畦。

“你可以接受这—委任。”孟庆树听了胡兰畦的汇报,当下表态,思虑片刻又很认真地叮嘱道,“一定不要暴露身分,要尽力利用这种身分,多争取一些朋友,把工作于好。”

胡兰畦心里踏实了。于是,这年10月,她带领3今女视察员,奔赴湖南、江西、贵州等地,和军队领导一起,巡视各个防区,了解战地情况,救济和安抚战争难民。之后,她又回到了心中常常牵挂着的战地服务团。

时光的河流,转瞬间就将3个春夏秋冬甩在了身后。尽管胡兰畦和团员们用自己的双脚,在烽火前线踏出了新女性的骄傲,但由于团员中有不少是共青团员(有的是未暴露身分的共产党员),或思想十分进步,19集团军便总是对她们拉着一张戒备的暗网。有时,派人悄悄地调查团员们的政治面貌,有时,让人暗中监视她们。因此,屡屡发生矛盾,不断加深了双方之间的裂痕。

其中有一件事,深深地刺伤了胡兰畦的心。

她带领团员们跋山涉水到预备第9师慰劳,正巧碰到了当年在武汉军校的老同学、现任该师政治部主任的蒋铭和副主任符浩。战场相逢,大家好不高兴,兴味盎然地遥忆起当年风华正茂同窗共读、挥师西征的情景……

可是,送胡兰畦回驻地时,符浩突然悄悄地问道:“是咋个搞起的啊?大姐,你们还未到来,你们那里的电报就来了。”

“当然电报比我们先到罗!叫你们好好办招待嘛。”胡兰畦哈哈一乐,很随便地和老同学开着玩笑。

“招待?他们来电报说,要注意你们的言论行动!”旁边的蒋铭赶忙提醒一句。

胡兰畦倏然收敛了笑容,心口象有人突然塞进了—包钉子一样,被扎得万分难受。这是哪些家伙干的缺德事儿呢?他们既然给预备第9师打了电报,难道就不会给其他师打电报吗?她阴沉着脸追问蒋铭:“这电报是什么人拍的?”

“是特派员办公室。特派员就是负责整个集团军政治工作的,也等于是我们的上级。”

无聊,实在无聊!千辛万苦地为抗日官兵服务,竟得到这样的回报。“不愁江底暗礁险,最苦船上人心恶。”如此刀;去?还讲什么同心同德,团结抗日!

处于这样一种境地,胡兰畦常常有一种压抑感,—次次为此窝火生气。而许多团员,也早就有了离开19集团军投向新四军之意。当不愉快的事情接连发生之后,胡兰畦终于下定了离开19集团军的决心。

恰巧,结束巡视,她不幸染上了恶性疟疾。好,瘸子拜年,借势—躬,她立即向集团军总司令罗卓英递交了请假报告,得到批准后,就乘车赶到衡阳就医去了。

啊,战地服务三年,非同寻常的三年!尽管19集团军的某些作法导致了一个令人并不愉快的结局,但胡兰畦却从不为这三年中真诚且巨大的付出有丝毫的后悔。

正义的事业,从不因党派之间的恩恩怨怨而失却它耀眼的光辉。将整个身心投入正义事业的人,其词典上从来就没有后悔二字。

六王明的指示

离开19集团军,她病愈后便去了重庆,按组织关系找到了王明的妻子孟庆树,想请示一下今后该怎么办。然而,孟庆树并没有给她分派具体的工作,只是再三地叮咛:“蒋介石的反共面目,现在暴露得很明显。我们要防备他重演4.12事件。你一定要隐蔽好自己,必要时骂骂共产党也没有关系。”

如此指示,一下使胡兰畦坠入了五里雾中。皖南

事变后,在国统区的共产党员应提高警惕,注意隐蔽自己,完全必要。可又何必违心而故作姿态去“骂骂共产党”呢?

这段指示的用意,不便深究,可胡兰畦怎么会违心地“骂”呢?信仰坚定的人即使跌进大海,也绝不会砍下信仰之树上的一根细枝来挽救自己呀!王明夫妇一再强调“要隐蔽好自己”,那么,就回阔别了多年的故乡看看吧。

胡兰畦的双脚,又踩在了故乡成都的土地上。满城露染胭脂的芙蓉花的清香,勾起了她多少温馨的回忆。经一位朋友介绍,四川大学农学院在郊外出让了一片土地给她,她便集股办起了一个农场。后来,她再到重庆去,出席陈铭枢的一次宴会,偶然结识了财政部盐务总局的总办缪秋杰。虽在官场但一向乐于干点儿实事的缪秋杰得知胡兰畦在成都办的那个小型农场颇有成就时,就热情地邀请她去主办一个大型农场,以解决战争中许多难童日渐长大后的职业安排问题。

这倒是一件造福百姓的好事。不过,还是先去向组织上报告一下再说吧。听说周恩来正在重庆,当天晚上,胡兰畦便借着夜色的掩护,跑到了新华日报社。

昏黄的灯光下,周恩来抱臂胸前,一只手托着下巴,极认真地听了她的想法,马上用肯定的口气回-答:“战区和敌后难民儿童的工作,很重要。与那里广大农民联系,也很重要。这件事可以去做。但必须要盐务局先把经费确定下来,才能接手。否则一有问题,你怎能背得起这副经济担子。”

胡兰畦心里有底儿了,到江西选定了场址,她便风风火火地干开了。聘请开荒民工,招募农场工人,修筑工房……很快,几百亩水田和旱地被开垦出来,翠绿的稻秧和红苕苗,将这片荒芜了多年的山区点染得生机盎然。

然而,宁静的大山里,却并不是一个男耕女织、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这一带,曾经是共产党开辟的根据地。农场附近砖门乡—批怀恋共产党的农民,突然打出了救生团的旗号,到处张贴标语,拥护共产党,反对国民党,反对征兵征粮,并千方百计地寻找新四军,盼望接上关系。

前方,日寇正步步进逼。后方竟突然起火,—向反共的江西省调查统计室,便利用以前在苏维埃政府工作过的几个叛徒,打着共产党的旗号,诱骗天真淳朴的救生团农民,说党组织要支援他们一些枪支。结果,去接枪的10多个救生团成员惨死在乱枪之下,剩下的人在头领易章本的率领下,急急慌慌地跑进了大山中,拉开了占山为王、抗争到底的架势。

无辜农民的鲜血,使胡兰畦对心狠手毒的反动势力愤恨不已,也使她为易章本等人的前景忧虑万分。群众怀念共产党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但眼下公开与国民党对着干,不符合党的统一战线政策,不利于抗战大局,也很容易给国民党中的反共分子制造摩擦的借口啊!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这些缺乏斗争经验的农民。

恰在这时,乡长颜明昆一脚踏进了农场办公处。见到一向与农民们关系十分融洽的胡兰畦,他脸上带着十分沉痛的表情,叹着气说:“这次的事太惨了!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发生才好。专员说只要易章本他们洗手当个老百姓,就算了,不一定要办他们的罪。胡场长,你如果开导开导他们,叫他们出来,各安生业,这件事就算结束啦!”

这倒不失为一个上策。只要不再让农民们吃亏,二切都好商量。胡兰畦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个请求,随后,飞快地写了一封信,言明眼下日寇逼近吉安,只要救生团各归本业,愿出面担保他们的生命安全。随后,让一名工人火速把信送到了山里。

果然,易章本接受丁胡兰畦的忠告,约胡兰畦进山详谈。会谈之后。胡兰畦骑着高头大马,一大早便高高兴兴地带着救生团30多人,回到了平湖乡农场办公处,准备当天与颜乡长会谈。

可当胡兰畦一身轻松地回到卧室,农场出纳员赵荫芒便神情惶然地跟了进来,急忙通报了她偶然从乡里获得的一个秘密:县自卫队很快就要到乡里来捉拿救生团的成员。

这消息如一声炸雷,惊得胡兰畦神色大变,连忙追问:“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乡公所已经布置好了,今天要大捉人。”赵荫芳十分肯定地回答。

卑鄙,混蛋透顶!胡兰畦不禁怒火中烧:这些言而无信的反动家伙,竟然把自己也推进了这个恶毒的圈套中。唉!也怪自己,救人心切,竟被颜明昆那假惺惺的样子给蒙住了。

如何是好!让救生团再回大山里去吗?可他们连枪也没有一支,以后免不了再遭反动势力的毒手。留在这里吧,谁知道会不会再演前几天的悲剧!胡兰畦最后想到了,吉安地区专员李晓青和保安副司令童锡框。这两位当年在江西共同战斗,过的战友,思想比较进步。农场办在吉安,也正是因为便于他们的关照。现在,人命关天,情势险恶,这两个交情不薄的战友,未必会袖手旁观。

胡兰畦马上提笔,一口气给李晓青写了—封信:“……救生团听了我的劝告,今天全体出山来到干湖乡。颜乡长却安排了大逮捕的圈套。他欺骗我,我绝不能欺骗群众。如果今天要从我的农场逮捕一个从山里出来的人,我决定当众自杀在你的辖区之内,请你裁夺。”

这信,必须让一个绝对可靠的人送去,以保万无—失。她马上找来原战地服务团团员、而今留在农场的女青年李平,干叮咛万嘱咐,随即让:她骑自己的高头大马火速出发。

“糟了,团长,我不会骑马。”年轻的李于有些着急,但目光随之一亮,“我可以跑着去,—定误不厂事!”

“好好好,你赶快去了吉安离这些不过10多里,胡兰畦没有多想,又再次叮咛,“如果找不到李晓青,就赶快去找童副司令!”

李平一溜烟朝吉安城跑去。

中午聚餐时,胡兰畦禁不住喝了许多水酒。如果今天救生团出了事情,自己不就成了子古罪人,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这里的父老乡亲!

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感,充盈着她身上海—个细胞。

饭后,李平大汗淋漓地从吉安跑了回来,见到胡兰畦一脸喜色地说:“李专员请团长千万不要着急,他马上派人前宋。”

胡兰畦的心稍稍安定一些。为了稳妥起见,她又派了一个人前往吉安,催请专署尽快派人。之后,—股酒劲儿上来,她便躺在床上醉意朦胧地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她耳畔轻轻地喊道:“闭长,快!县自卫队把咱农场房子包围了,进出的三道门前都站满了持枪的士兵。”

象突然遭到电击,她腾地翻身坐起来。这时,赵荫芳也走进尾子,神色惊惶地报告:“自卫队长提着盒子炮进办公处来捉人厂。他提着手枪问:‘哪—个是易章本?”

胡兰畦呼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冲出房门,见外屋提着手枪的自卫队长,怒气冲冲地扑过去,不顾—切地—把拖住他的手枪,大声喊道:“今天你不先打死我,就休想捉人!”随即,一下坐到地上大哭大骂起来,“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竟然做起圈套来害人……只要我不死……你们敢动这里的人一根毫毛……老娘就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挤在屋子内外的农场职:亡和救生团的30多人,

章回小说199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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