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走一回:“大户室”里的大浪淘沙

1994-08-24 06:03李浩明
中国青年 1994年1期
关键词:泡饭大户股市

李浩明

风云变幻、吉凶莫测的股市,给多少人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辉煌与黯淡转瞬即逝,昨天并不遥远,但似乎是一个世纪记下这段亦喜亦悲亦浮亦沉的心路历程吧

物竞天择。新陈代谢的辩证法是不朽的。上海股市同样如此。

上证指数猛泻百余点的一天,一位大户帐面资金锐减96万元。没等下午收盘,这位鱼贩出身的大户便急如流星般冲出大户室,吓得在座的朋友们赶快跟出去看个明白,岂料,他并未去跳黄浦江,而是开着“本田”直奔保险公司,递上人身安全家庭财产保险单,开口就索要保险金,闹了一个“神经搭错车”的大笑话。

大户们在讲述这个幽默的故事时并不幽默,相反,给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股市太残酷了!

“现在想想,我就像在大户室里做了一个金色的梦,一觉醒来,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小浦东”百万元帐面揩光后又回到马路上守“破箩筐”去了!他是与“杨百万”相同“股龄”的百万大户,怎么也不可能落魄到这般田地,因而记者难以置信。可是,当记者在上海陕西南路“出国人员服务中心”附近的马路上遇到他时,不得不信了:此君正点头哈腰地向来来往往的行人询问“免税家电额子有吗?外汇有吗?”一年前满面的春风早已经荡然无存。

“金钱真像一位无情的冶炼师!”他讷讷地回忆起过去——

“1991年7月,我的帐面确实到过100万,在当时绝对是凤毛麟角。在大户室,有不少人调侃说:‘小浦东打个喷嚏,股价也会感冒!

“今天细细想来,我走了三步臭棋,结果满盘皆输。第一步是在1992年下半年熊市。8月12日暴跌后,我以全部资金投入进货,岂知连续3个月翻不了身。到11月份,正是股价‘墨墨黑的时候,深圳海王公司到上海来兜售‘美国土地证,我又‘割肉抛掉80%的股票,以6000元一份的代价吃进30份,以为可以炒到一两万元一份。谁知道这次又看错了行情,到1992年12月上海股市由熊转牛时,我只有近20万元资金了。

“进入1993年1月,随着股价节节攀升,凭借大户室信息灵、跑道通的优势,到春节后,我的资金又上升到70万。可是,也许是信息太灵的缘故,到3月份股价回落时,我满仓的货全部套牢。要是当时心里平静一些少赚一点的话,也就不会有今天了。这是我的第二步臭棋。

“第三步棋是最最臭了。1993年3月以后,我也开始在证券公司悄悄地大量透支,期望通过巨额透支赚差价,弥补套牢的损失。最疯的时候,我曾透支900万,是自有资金的几十倍,当然,的确捞到不少差价。然而,我高兴得晕了脑壳,灭顶之灾爆发前,我一点预感也没有。5月后的一天下午,突然通知取缔透支全部平仓,当时股价正处于极低价位,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割肉,但这是不可能的了。这天收市后,我的资金卡上全部揩光了。从此,我被逐出大户室……”

在大户室,“小浦东”的故事并不惊人。

“实实足足两年没吃泡饭了,差一点把咸萝卜过泡饭的味道忘掉了”

大户室里,人们追逐金钱,又被金钱所愚弄。而金钱一旦失落,又往往使他们堕入精神的沼泽。“由于金钱,心受压迫”,泰戈尔的名言在大户室得到最充分的体现。

1993年3月,当取缔透支的消息传到大户室时,相当一部分“空麻袋背米”的大户并未将此当一回事:“我们是证券公司的衣食父母,透支怎么可能取缔?”大户们很是乐观。也难怪,以赢利为目的的证券公司,接100张散户的委托单不及一笔大户生意的赢利。这就是产生大户室透支的另一方面原因。而一旦“动真格”取缔透支时,首当其冲的还是大户。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傍晚,在虹口一带颇有名气的“鱼百万”出奇早地回到了家里,第一句话就是:“快点打开煤气,烧一碗泡饭给我吃!”爱人好生奇怪:自从走进大户室后,老公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三更半夜回家的,而且一回来便灌他的那“黄汤”(黄酒),今天是怎么了?莫不是多年未犯的高血压复发了?

“鱼百万”大大喝了一口泡饭,吃了一根咸萝卜条后,伤感地说:“实实足足两年没吃泡饭了,差一点把咸萝卜过泡饭的味道忘了!”说完,傻笑了一阵,突然打开公文包,把一叠与股市有关的电脑打印条、技术分析图朝地上一摔。至此,爱人明白了,一瞬间凝重的气氛笼罩了这个依然极为豪华的家庭。

从此,他只能很是安稳地睡在家里,因为大夫的嘱咐是:血压高,血脂也高,必须静卧休养。大大小小的药瓶在枕边放了一大堆。

一些大户室的旧友去探望他,谁也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唤他“鱼百万”了,而改以“老余”相称。他们好心地给他留下800元作营养费。岂知,朋友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骂:“呸,我算瞎了眼!这两年在大户室,差不多天天是我请他们的客,哪一顿饭不超过800元?去年圣诞节在上海皇宫那顿饭,一次就买单6000元!现在,800元给我‘补营养?唉,人情比纸薄啊!”

老余要在病榻上长时间地睡下去了。曾几何时,他在大户室辉煌无比,如今一旦回到“无产阶级”行列,内心的落差使他无法承受。他不但缺“营养费”,还欠方方面面的“委托投资”15万元。他永远失去了大户室,只是大户室中匆匆的一名过客。

“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前进!朋友们,咱们重上‘井冈山,再圆大户梦”

天擦黑了,秋风瑟瑟。在一周股市交易结束后,9名大户来到他们曾经长时间用“工作餐”的一家大饭店。此刻,脸上失去了光泽的他们显得很滞重,因为谁心里都特明白,今儿晚上的这顿饭是他们这帮“亲密股友”们的最后一顿聚餐了。上证指数的急剧下降和取缔透支限时平仓,使他们告别了金色的辉煌,“从小股民那里得到的,1992年认购证拾到的,统统地都还给了上海股市”。从今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别鹤声声远,愁云处处同”,盛宴必散,苦酒难干。在依依惜别的氛围里,一位大户调侃说:“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前进!朋友们,咱们重上‘井冈山,再圆大户梦!来,每人各点一个菜,千万不要点豆腐,我们都不是吃豆腐羹饭的!”

入秋以后,从上海数以百计已经人去楼空的大户室传出的消息表明:重上“井冈山”,进行战略转移已经成为消失的大户的普遍行动。在四川成都红庙子大门口,在天津解放路证券公司大楼下,在海南海口金山大厦门前,在山东济南八一立交桥北侧……在全国每一个有股市的地方,兵败故乡的上海大户们在这里寻到了新的生长点。一位大户打趣说:“在各地,我们像播种机,又像宣传队,我们走到哪里,那里人的金融意识就提高了。”

当四川有几家公司的股票将在上海上市的消息传开后,“上海军”涌到了成都,有的在持有股票的公司、机关贴出一张张收购告示,有的干脆按图索骥跑到有关股份公司的职工宿舍楼,在居委会的办公室里办起了“微型证券公司”,四川人只要缴上股票和本人身份证复印件,股票转让就完成了。当四川人为6~7倍的投资回报开怀大笑时,“上海军”也为川股不日内在上海的迅速上市而暗暗较劲: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

最新动态表明:“上海军”正向一切有股份改革动作的“老、少、边”地区进军。他们能重圆大户梦吗?

“种一棵属于自己的小树,总比天天守在大户室偷别人的果子好。小树总会长大的”

不管你承认与否,上海股市大户无疑是当代上海人中个人经济动机最早得到觉醒的一族。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金钱的占有上又重新归队于“无产阶级”行列时,这种个人经济动机的内驱力是不会泯灭的。他们必然地会在市场经济重新激活的热土上再圆属于自己的金色的梦。

于是,新的耕耘开始了—几位落难大户合伙开个“海鲜酒楼”;与乡镇企业合作办个××行;倾囊中资金注册一个“实业公司”;每月花个几百元租个售货亭……有的干脆去当了个“垃圾王”。总之,只要能当个说话算数作得了主的老板,落魄的大户们都干。从充满投机性的泡沫经济中走出来,在实打实的经济领域再造江山,大户们将此说成是:“种一棵属于自己的小树,总比天天守在大户室偷别人的果子好,小树总会长大的!”

一日,记者应邀到位于上海提篮桥的“泰山酒楼”聚餐,合伙经营酒楼的是走出“浙江上证”大户室的3名昨日的大户。这些昔日“打一个喷嚏能令上海股市感冒”的股市弄潮儿,今儿就像重新投了娘胎一般:全身的名牌服装没有了;为了节省开支,有时自己充当店小二;满嘴的股市术语没有了,“广帮”“川扬帮”之类的餐饮业词汇多了。唯一能让人想起他们昔日雄风的是手中的大哥大。他们对此的解释是:“还不是为了方便顾客?”3个合伙老板之一的是“毕业”于“杨怀定(杨百万)证券办公室”的余健强,今天,为了经营好酒楼,这位曾在上海股市叱咤风云的大户与他的伙伴们每天工作18个小时,眼圈熬得红红的。他说:“我们都是白手起家走进上海股市的,无论成与败,我们都潇洒地走了一回。通过几年股市运作,我们头脑中的经济细胞比常人要活跃得多,这就是我们的优势,今后可以捕捉的机会多了……”他很是乐天。

上海大户室里的大浪淘沙,说明上海股市发育初期深层构造上的缺陷正在开始慢慢地被填平。而被“消灭”的,只可能是一些综合素质极差的大户。这是一种必然。管理层的有关人士如是说。

脏水泼掉了,留下的将是健壮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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