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汀 宗健
这是一个似敏感实则不该敏感的严肃问题,每一个真正关心青少年身心健康成长的人都应该正视它——
中学生是一个半生不熟的“小大人”群体,他们面临着性生理发育提前和性心理不成熟的困惑。在“狂风暴雨的青春期”中,一些稚嫩的花蕊正在凋零。
我们的采访本上记录着这样几个案例:
上海某中学初二年级一14岁女孩,上体育课时翻不过跟头,体育老师发现其肚子膨起,领到医院检查,结果是怀孕9个月。
北京某中学一个考大学有望的高二学生,怀孕5个月浑然不觉,后被母亲发现。老师们吃惊之余感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出这事!”
天津一个初中女孩在“肇事者”陪同下来北京做人工流产。面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医生的责难没有出口,只是关切地一再嘱咐,要好好休息,加强营养。大家都担心,这位异地堕胎的女孩没有条件保养好身体。
……
这样的例子还可以举出许多,相信人们在生活中也会时有所闻。
现在的孩子们怎么了?了解孩子的父母无奈:不知从哪得到的,知道得比我们还多(指性知识)。
今非昔比,这就是今天的孩子们,一个半生不熟的“小大人”群体。他们的性生理发育提前了—男孩首次遗精和女孩初潮年龄分别为14.40岁和13.04岁,都比50年前提前了1年半左右。性生理发育的提前,加之社会环境和传播媒介的性刺激(拥抱、亲吻、床上戏)等原因,导致了青少年性心理发展前倾和性行为低龄化现象。1990年结束的两万例“性文明”调查表明,全国中学生有性交经历的比率为0.9%。如按1989年国家统计全国有6000万中学生计,那么全国有性交经历的中学生就达50多万人。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庞大人群!
最近,我们走访了北京人民医院计划生育科主治医师张代华。据她说,未婚人流的人数有增无减,越来越多。我们请她就此谈谈意见,她说:“现在的中学生有性行为,但不懂避孕知识。学校应先做家长的工作,然后再进行避孕方面的教育。实际上,23岁以后不太容易怀孕,因为成熟的人有控制能力。相反,23岁以下怀孕的很多。就我所知,18岁以下做过几次人流的已不稀奇。让中学生懂得避孕知识非常重要。”
究竟青春期教育该不该讲避孕知识?这个问题到了该讨论的时候了。
专家、学者意见:性教育应该包括避孕知识;少女怀孕比性行为本身危害更大;避孕知识不但要讲,而且必须在初中讲。
吴阶平(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著名医学家):避孕知识应属于青春期教育的内容。讲授时不要给人这样的误解—性行为无所谓,只要不怀孕就行。
朱耀华(国家计生委科技司司长):要让中学生懂得排卵期、安全期的知识。讲生育原理时,可以讲怀孕机制、避孕原理和方法。避孕套是育龄未婚者和中学生可以采用的,它安全、价廉,还可以避免性病。未成年女孩不宜吃口服避孕药。一些补救措施应该告诉中学生,如探亲避孕药可以事后使用、受孕3天可以验出、早孕药物流产、早期人工流产等。从全社会看,减少少女怀孕是主流,个别人可能会去试,但这是个人问题。不要以个别现象去否定整体效果。我们应在这方面学习别国的先进经验,冲破旧观念,把避孕知识看作中学生应该接受的关于“人”的知识传授给他们。
潘绥铭(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对青少年来说,少女怀孕比性行为本身危害更大。少女怀孕不仅伤害少女身体,而且还会使少男丧失责任感,因为抛弃怀孕少女是少男的唯一选择。14岁以上少女有性的承诺权,但应教育少女,性的承诺并不等于怀孕和生育的承诺。
刘达临(社会学家、中国两万例“性文明”调查主要组织者):既然中学生有性行为,那么与其任他们糊涂去做,还不如告诉他们科学的避孕知识,让他们自己把握自己,保护自己。
李银河(社会学家):国外的先进经验我们要引进,避孕教育的经验也应属其列,应该按国际惯例去做。
马晓年(国家计生委科研所副研究员):避孕知识不但要讲,而且必须在初中讲,因为升入高中人数只占整个初中人数的1/3,其余人大量流人社会,再也没有机会接受这种教育了。
陈一筠(婚姻家庭咨询专家、“京伦家庭科学中心”中方主任):目前情况下直接讲避孕,老师和家长恐怕都接受不了。但可以从关心少女身体、心理及未来的角度讲,要含蓄些。比如在青春期教育里讲到生命的诞生时顺水推舟,讲明如果不想做父母该怎么办。
张颖杰(北京妇产医院院长):发达国家都有避孕教育,而且很开放。国情不同,我国讲的是不是可以“艺术”一点。总的来说,讲避孕知识是利大于弊。
李自新(北京人民医院妇产科专家):中学生性行为都是男孩主动,是否可以多给男孩讲些避孕知识?现在的人避孕知识相当缺乏。据我们初步统计,人工流产的人中,有近一半的人没采取任何避孕措施。
老师、家长如是说:宁可少数人性行为增加,也要减少少女怀孕;要讲避孕知识,不要因噎废食;应该讲,我们只是担心副作用。
闵乐夫(北京市教育局):讲授避孕知识,是个两难问题,但我们要取利大于弊的方法,这就是宁可少数人性行为增加,也要减少少女怀孕。
吴芹(清华附中政教处主任):对于早熟的中学生,讲授避孕知识势在必行。我们的教育还延续传统的“不许”“转移”“升华”的压抑方法,不敢正视现实。我们不要做因噎废食的傻事。
童庆存(北京二龙路中学校长、高级教师):近年来中学生性行为时有发生,但还是少数。现在不讲为好,等问题普遍些再讲会更自然些。
齐老师(北京某中学初二班班主任):我校进行青春期教育以后,“早恋”现象反倒少了。我看可以结合生物课讲些避孕原理,花受粉、鱼受精什么的,学生可以以此类推。别讲具体方法,那不等于教唆了吗?
王老师(北京某中学高一班主任):按理说应该讲,但我们担心有副作用。
国家教委某有关负责人:我谈的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中国少女怀孕现象不突出,高中课本《人口教育》里已有一些控制人口的内容(指避免精、卵子结合等约500余字——笔者注)。因此,对在校学生应正面教育为主。国外性教育重点是避孕,我国的重点应是防止“早恋”。讲授避孕知识可以个别进行,但不要讲避孕方法,这样中学生不适应。社会上这种教育很多,学校不一定包罗万象。我国青春期教育的原则是适度、适量、适时。
笔者还走访了一些家长,他们的看法大多与老师的差不多。主张讲避孕知识的家长说:学校不讲,他们也会知道,而且不一定科学。所以,讲比不讲好。不主张讲避孕知识的家长则主要担心会有副作用。
无论知道一点避孕知识的还是一概不知的,无论初一还是高三,无论普通中学还是重点中学,笔者采访过的几十名中学生都希望在学校获得避孕知识、性的知识。
笔者在北京的几所中学采访中,发现青春期教育存在着一些问题。到目前为止,全国没有统一的课本和专门的教材,北京市也没作统一要求,各学校“青春期教育”课的内容不尽相同,有的学校把青春期性教育内容只局限在“生理卫生”范围,笔者在某中学观看的“青春期性教育”录像带,看了大半全是生物课的内容。有的重点中学为追求升学率,压缩“青春期教育”的课时,有的干脆不开这门课。普通中学也存在着轻视该课的现象。
在走访了北京市几所中学以后,笔者明显感到,对避孕知识的了解,重点中学的学生好于普通中学的学生,男生好于女生。普通中学高三3名女生,不知道避孕药男吃还是女吃,高一两名女生,不知道避孕套男用还是女用。某区重点中学初三女生5人,无一知道被强奸后可能怀孕。男生相对好些,但也不全面。他们的避孕知识是从电视、电影、杂志和计划生育宣传栏中知道的。
令笔者意外的是,无论知道一点避孕知识的还是一概不知道的,无论初一还是高三,无论普通中学还是重点中学,笔者采访的几十名中学生都希望在学校获得避孕知识、性的知识。
北京十三中高三的吴亮同学特别向笔者强调:老师总以为我们是需要管教的小孩子,我们高三同学大多数19岁,已经成年了,有能力约束自己的行为。我们才不会因为学校讲了避孕知识就去试验。其实,我们现在就知道一些,并没有导致什么后果嘛。
人工流产低龄化是近几年的趋势,尤其是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的女孩子们,她们是少女怀孕的“高危人群”。据黑龙江省统计,全省100万初中生只有一半能升入高中,其余50万走向社会。一省50万,全国有多少?大批不懂得任何避孕知识的青少年涌入社会,除了少女怀孕、未婚先孕外,也给计划生育工作(尤其在农村)和性病防治工作带来了难题,大大增加了社会负担。中学生该不该接受避孕知识的问题,实际上也就是中国的9年制义务教育该不该承担起完整的性教育的责任问题。看来,这个问题确实该引起人们严肃的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