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人平凡的书

沪　边

在拜读《斯宾诺莎哲学研究》之前，很难料及当年的儿十万右派之中有人竟是因为研究这位哲学先驱(“偏重于西方哲学史”)而获罪，更难想象戴罪之人居然能沉浸在斯宾诺莎的哲学之中，孜孜笃笃、潜心研究，以摆脱精神上的苦痛和窒息。

洪汉鼎的这部著作，虽然完成于摆脱厄运十四年之后，但是其成因却不能不追溯到当年的厄运。厄运使斯宾诺莎成了作者的“患难知已”，终日“陪伴”于侧。一如作者在自序中所称，此书的百万余字初稿就是在当年的折磨和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偷空写下的。在孤寂和绝望之中，这位三百年前的哲人给予了后生最大的慰藉。

哲学活动从形态上来说是思考、是著述、是对前人思索成果的扬弃与对后人的发人深省的启迪！但是哲学更与哲人的人生经历，欢乐与受难、激昂与消沉、解救与沉沦交织在一起。可以说哲学家的遭际常常是其哲学思想最生动最有价值的注脚。譬如康德，终其一生，足不出方圆六十里之地，安谧的生活使其思绪的宁静和对大千世界的明达的静观远远超于尘世的纷扰之上。而斯宾诺莎则没有这等幸运，他一生坎坷备至。坚持思想的权利坚持对真理的追求而被革出教门；被革出教门而遭人唾弃。然而也正是这极其野蛮的非理性的惩罚更坚定了他维护思想的权利和真理探索的信念。这一探索使他益发把追求合理的、有道德的、至真至善的人生放在比单纯求知更高的目标之上。也由此，斯宾诺莎把《伦理学》作为自己一系列哲学思考的最终成果呈现给读者和后世诸君。这样，斯宾诺莎哲学的真正意义不仅仅应该从某一哲学及其概念体系的确立上来理解，而应该从哲学与人生、哲学与人生中最紧要的问题如：如何对待神与宗教？如何认识世界？如何迎接苦难及完美的人生与道德确立之关系等等方面来理解。洪汉鼎先生真是从此种意义上将他所认识，理解的斯宾诺莎写进厚厚的著作之中。因此，洪汉鼎先生的研究工作不能单单看成是在案头完成的，而是在与厄运、贫困、愚昧和匮乏作较量中达成的。这是他在逆境中的一种选择，斯宾诺莎之于他有着旁的哲人无法取代的地位。

当然，逆境并不能替代真正的研究。不必误解，以为此番研究多为作者的体会感悟之说。一己之阐释遮断了庐山真面目。只须打开书本就会明白，这是一本材料翔实，见解精深、言必有据的学术专著。从斯宾诺莎著作的考释、思想发展之脉络，到概念的辨析、著作内容的分类和逆进，其思想对后人的影响等等，作者无不下了独到的功夫。特别应该提及的是处于近代欧洲哲学起点的这位大哲学家，其思想点点滴滴早已渗透到西方哲学史中，而在他身后的哲学家如谢林、黑格尔等对这位先驱思想的阐释多少已趋于定论、成为权威阐释。洪汉鼎先生不轻易认同旧说，而是扎扎实实，从第一手资料入手，由考辨入手，探骊得珠，将斯宾诺莎的哲学思想上的历史尘埃拂去，还其本来面貌。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这个反映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命运的写照和成长模式不仅适用于西洋，也适用于作者，这是洪汉鼎先生的幸运呢，还是不幸？

(《斯宾诺莎哲学研究》，人民出版社

一九九三年十月版，25.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