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陌生的人流中,默默地问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圆了千里之外的期盼,有佳人相伴?
在一次朋友的聚会上,来了一个据说是算卦的高手。我是不信这些玄乎玩意的,只是站在一旁看一堆脑袋乱蓬蓬地挤在一起,要在一夜之间弄清自己的前生后世。最后拗不过众人的推拥,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便也伸过一只手去。不料高手一阵掐算,说出一句话来:“你桃花运来得早!”我瞪目结舌,半天无语,兀地想起13岁那年的一幕来。
不管那算不算“桃花运”,我的一生之中,那却是自己第一次和“媳妇”这个名称连在一起。
那年的一天下午,我从镇上的中学回到家里,前脚才进屋,后脚便跟进了邻居杨婆。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屋角说:“娃啊,杨婆给你做媒说了个媳妇,挑个日子去看看人。等你读完书结婚正合适。”听罢此话,吓得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找妈。
最后自然没有挑日子也没有看人。只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再遇见杨婆时便几自心虚起来,红了脸,低着头,贼一样地避开她走。
虽然我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然而,自己心里的变化却还是分明地感觉到了。原来混混沌沌的心里突然如澄清的水一样见了底,那句“挑个日子去看看人”的话,鱼一样总是在水里游来游去,使我在学校里,再碰上女生心无芥蒂的亲近之举时,便心慌意乱。
中学毕业以后,我便随着父母迁徙到了千里之外的都市里。那时,班里没有考上学校的男生已忙做“渔夫”,挑了日子去看人。祖传的方式使他们在无奈之余,只有退而结网,自己也成为“网”中的一条“鱼”。当我终于真实地站在城市的街头时,面对即将开始的、无数次幻想和那些花枝招展穿流不息的美女摩肩接踵的日子,我却没有想象的那样激动。和故乡的那些“渔夫”们分别时,他们眼里流溢的羡慕,使我这时的心里已满是酸涩。他们的羡慕,是多么值得我珍惜!
陌生的城市就如一座美丽而巨大的迷宫,幸运的我只有竭尽全力深入其间,那鱼样游动的心思暂且置之度外。只是穿行在大街上时,眼睛会偷闲作一刻“赏花人”,假设最美的一朵,演绎一段浪漫情怀。或者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做事,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象某个美丽的女子在某个地方和我一见钟情。
数载光阴,一直都在这种“爱情”的滋养之中,忙忙碌碌倒也不觉寂寞,也从未虑及要把它栽种于盆钵之中。直到那日老家又有信来,照例一番闲叙之后,竟用一半的笔墨来寻问我的“个人问题”,问我什么时候把俊媳妇带回去给大家瞧瞧。又一一列举村中同龄谁谁已做了父亲,谁谁的小日子过得最好,我才有所醒悟。为感谢村中众人的殷殷之情,我即写了信回去,说了一番大丈夫当以立业为先,事业无成不念儿女私情之类的豪言壮语。如是几番信来鸿往,也大同小异。一段时间后,邮差竟送来老家挂号信函一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拆开一看,竟是村中老秀才执笔写来的。信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今同理。汝以立业为先,实为大丈夫本色。婚嫁之事,变不可轻视。汝迟迟不决,实令村中众人忧心系念。要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城中之女子,妩媚惑人,心术多有不正,汝当慎之又慎,定要选老实勤贤之人,上不愧祖宗,下不误后人,汝当切切谨记。”读罢老秀才的信,我不禁笑出声来,一串眼泪也跟着落到了信纸上……
那一刻,在都市的纷繁浩杂里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孤独和疲惫,都烟消云散了,只有一片温暖的情愫布满心头。杨婆在许多年前说过的那句几乎已被我忘了的话,重又在我心里鲜活地游来游去。杨婆虽然在几年前就已去世了,然而,我自己还无暇虑及的“个人问题”,却依然那样悠长地牵动着一片故土深情。
我默默地问自己,什么时候,佳人作伴好还乡,让千里之外的那份纯而又纯的期盼,不再这样炽烈灼人。
(小雪摘自《文友》199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