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个方向

1994-01-01 09:26邢宝清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4年11期
关键词:冰棍稿子日语

那天上午,我独自坐在一间十二平米的小屋里,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收听日语广播讲座。半月前,天津南开大学日语系的一位教授来信说,我的日语成绩在所有考生中名列第二,希望我加紧复习文科基础知识,准备报考南开大学日语系。

“小妹,有你的一封信。”哥哥把信放到写字台前。扫了一眼那封信的地址,我呆住了,会不会是他……当我看完信之后,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一年多以前,叔叔住进了廊坊市一家医院,我作了陪护。一天下午,我正在病房的窗前边看书边收听电台的日语讲座。门被推开了,一位身材瘦高的男青年被搀扶着走到病床前。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身子,说:“你听的是日语讲座吧。”“噢!是,是的。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也学过日语”。“是吗?”“你能放大点声音吗?”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收音机的音量拨大。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李东辉。

由于他是突然病倒,家里的亲人还没有来,叔叔让我多帮他的忙。我也很愿意帮忙,因为我目睹过他发病时的情形,时而双手抱头在病床上滚来滚去,时而用拳头击打头部,每逢此刻,我都眼含着泪跑出病房。半小时后,输液起了作用。他恢复了常态。这时,他就会拿起随身带的一本厚厚的书翻看起来。自此,我在同情之外又显出一份敬慕。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爱情了。

一年多以后的今天,他来信了。告诉我的却是双目失明的噩讯。我怎能相信这是真的呢!我们分手时,他曾拉着我的手,用明亮的双眸看着我之后,流了眼泪。不过才一年多,怎么竟会这样?!

那一年,李东辉还不到23岁,他刚刚大学毕业,被分到廊坊教育学院做历史教师。而我还不到22岁。我该怎样呢?我考虑了足足一年。我把亲人们朋友们为我设想的重重困难翻来覆去地咀嚼了许多遍。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邢宝清,你能舍弃自己的学业,顶住世俗偏见和亲人的忠劝,你能以不算强壮的身体承担起生活的艰辛吗?你爱过他?现在还爱吗?我不能不承认,我抹不掉他给我留下的影子,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不可能去追他;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不能离开他,不管这样的结局如何,我决定了。

爱要付出。我选择了付出。我们结婚之后,东辉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这是缘份,从我见你第一天起,我就在心里说,我要寻找的,就是这个文静的女孩。”

东辉失明后,无事可做,开始写作。为他誊写稿子成了我业余的工作。由于他的字常重叠在一起,同事不解,以为我在学“速记”。我告诉她们是读“天书”。

有一天,他把一叠稿纸递到我的手中,说:“这是我昨晚写出来的一篇散文,有时间就抄出来吧。”

晚上十点半钟,安顿儿子睡下,我们开始了夜读……几年来,我们始终如此,在一盏清灯之下,品味我们的精神食粮。从“布老虎”到《文化苦旅》……今天找了几篇我认为比较有分量的作品和爱人一同品味之后,时针已指向12点了。我说,你先休息吧,我想看看你那篇散文。我把台灯打开,随手翻了几页竟然全是白纸。再往后翻,隐约中发现了一些不规整的笔画。明白了,汗也出来了。无声地喊过之后,扭头看了看睡熟的他,心又渐渐地静了下来。我顺着笔的印痕,借助灯光,猜着、“读”着,又一字一句地写着。早晨五点半钟总算把一个千把字的小短文“翻译”完了。

中午下班后,我习惯地放下书包,准备做饭。“今天抽时间把你昨天抄出的短文对一遍就定稿了。”他轻声对我说。饭后,我拿起稿子读了起来,读到一半,纸上的字就变得朦胧起来。

“扑通”一声,我倒在了地上,胳膊出了血。“你是不是又一夜没睡,是不是纸上又没写上字!”

“不,不……是我爱睡觉。”

他哭了,我却笑了。这几年,我为他誊写了几十万字,其中一部十几万字的小说,第一次誊写,我整整用了半年。而每次被采用的稿件变成铅字,我们高兴得都像过年。在生活的海洋里奔波,有让你心醉的浪花,也有考验你意志的漩涡。每当一种新的体验降临到头上时,我都常在心里诉说,谢谢,又让我尝到一种新的滋味。

爱人失明,家务琐事大多帮不上忙。有些男人该做的力气活,我不得不请人帮忙。但时间久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一次晚饭后,我和爱人说:“咱家的煤快用完了,你看着儿子,我借个三轮车把那450斤煤拉过来。”说完,开门走进了夜幕之中。到了搬煤的地方我的衣服都湿了。看着眼前的一大堆煤,我有些怕了。“别怕,你就一块一块地往车上放吧,放一块少一块。”我鼓励着自己。半小时后一大堆煤被我两只手一块不剩地放在三轮车上。

我左手扶着车把,右手拉着车厢,一步、两步,拉上重重的一车煤,就像婴儿学步一样,摔也摔不倒,走也走不快。走了一段路,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停车休息一会儿。此时,我看看这一大车煤,又抬头看看这茫茫夜空里的点点繁星,我哭了。前边不远处有个小店还亮着灯,我走了过去,从兜里掏出仅存的五毛钱,买了一根冰棍。一口下去,顿觉神清气爽。当我把冰棍再次放到嘴边时,眼前浮现出儿子的影子。不能吃了。于是,手中的冰棍又回到还未来得及丢掉的包装袋里面。回到家里,儿子高兴地吃着冰棍,丈夫非要帮我卸煤,我立刻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和幸福。我想起东辉常讲的一句话,物质上的贫乏并不可怕,终究可以战胜,金钱固然万能,但不能拯救人的灵魂,幸福是一个方向,只要我们肯于追寻。

在一个我发着高烧的夜晚,东辉为我盖上一层又一层的毛巾被。从医务室回来,我昏倒在路上。醒来时,看到丈夫正蹲在我的床边怔怔地“望”着我。儿子躺在沙发上睡熟了。看着这一幕情景,我又流了泪,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支撑。我下了床,拄着一根木棍,打来一壶热水,给他们二人一人泡了一碗方便面。

东辉见我好些了,问我:“你能看封信吗?”我甚至无力回答。“是中央电台‘439播音室来的。”

我立刻为之一震,这是我背着丈夫自己写的稿子,由于初学写作,我甚至没好意思告诉他。拆开信封,是一张用稿通知单,还有编辑写来的亲笔信,看到那些热诚的鼓励我的语言,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只感到,东辉在用力握着我的双手,而我心里想起的正是他的话,“快乐,在于体验幸福,而幸福是一个方向,只要你追求,它永远不会固定在一个点上。”

(梁文摘自《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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