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弗格汉姆
我私底下有许多心得,都是些对事物的看法、一些句子、事实和观点。就像我在旅途中随时查看地图一样,我时常应用它们。在这些实物之中,有一个是从国际象棋界听来的故事。
我听说在许多年前的一次国际比赛中,一个名为法兰克·马歇尔的棋手走了一着常被赞誉为“最美妙一着”的棋。在那重要的一局中,他与对手——一位俄国大师——势均力敌。马歇尔的“王后”受到围困,但要杀出重围,仍是有几个办法可想的。由于王后是最重要的进攻棋子,观战的人都以为马歇尔会依常规,把王后走到安全的地方。
马歇尔对着棋局苦思,时间到了,他拿起王后,略一停顿,随即下在最不合常理的方格内——在那里,敌方有三枚棋子可以把王后吃掉。
马歇尔在紧要关头放弃王后,太不可思议了,观棋的人和马歇尔的对手都吃了一惊。
接着,俄国棋手和其他的人都恍然大悟,明白了马歇尔走的是极高明的一着。不论对方用哪个子吃王后,都会立陷颓势。俄国棋手看出自己败局已定,只好认输。
马歇尔以大胆罕见的招数赢了对手:牺牲王后,赢了棋局。
对我来说,他是否赢了并不重要,甚至他的弃后妙着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撇开传统的想法,去考虑这一着。他不囿于传统方式,愿意根据自己的判断,并纯凭自己的判断,走这一险着。不管棋局结果如何,马歇尔都是真正的胜利者。
这个故事我说过千百遍。在我的行事指南上有这样的一句话:“是弃后的时候了吗?”这句话常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自然浮现我的脑海。
现在且转个话题,谈谈我的另一心得。还记得童年玩的装配式玩具吗?一整盒木制零件,有轴、有杆子。五年前,我在西雅图湖滨学校教美术,学期开始时,我用这玩具来测验学生,希望知道他们的创作本能。有一个星期一,我在每个学生面前放一小盒装配玩具,并简单地对他们说:“在本星期内用这些配件做些东西,由今天开始,每天可用四十五分钟。”
有几个学生起初迟迟不动手。这玩具看来没有什么意思,他们等着看班上其他同学怎样做。有几个别的学生翻开说明书,根据上面的例子来做。另有些学生则自己想些什么来砌。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永远至少有一个学生会灵活地不单使用现成的配件,还会用铅笔、纸夹、绳子、纸张、甚至美术室内任何其他东西来创作。曾经有个学生在课余尝试用这些玩具做这做那,结果他的创作堆满了美术室的一个储物室以及他家里地窖中很大的一个角落。
我能够有这样的学生十分高兴。他的创作能力比别人高,他在班上无形中成了我的助教,他的创造力会影响其他学生。我把他和其他像他那样的学生视为“弃后”的人。
老师重视灵活思想也会有弊病。这可能会使那些比较古板的学生失去信心。他们必定会说:“我没有创作力。”
我于是会问:“你晚上睡觉,做不做梦?”
“当然做。”
“那么讲一个你最有趣的梦给我听。”学生毫不例外的会讲出一些最狂野的梦:飞上天空,到了另一个行星,进入时间机器,或长出了三个头。“想像力非常丰富!是谁替你做的梦?”
“不是,是我自己做的。”
“真的吗?是你晚上睡觉时做的?”
“当然。”
“那么在白天上课的时候也这样做,好吗?”
让我再讲个故事来说明我的意思。
8月下旬一个炎热的日子,我到希腊克里特岛差尼亚镇古老海港的海滨咖啡座去,坐在帆布天篷下乘凉,啜着冷饮。天气非常闷热,气温高达摄氏三十七度,一点风也没有。咖啡座里人很多,游客和侍应的脾气都随温度上升而越来越差,非常不耐烦,容易争吵,气氛很紧张。
邻桌是一对漂亮的年轻情侣,一身讲究的夏日装束,绉麻衣服和上好的皮凉鞋。男的身材粗壮、橄榄色皮肤、黑发,唇上蓄小胡子。女的身材高挑、肤色白晰、金发。他们在等待侍应招呼,手握着手,轻声说着情话,接吻,时而浅笑,时而大笑。
忽然,他们站了起来,抬起金属桌子,走过码头边,把桌子放在浅水里。男的又涉水回来取椅子。他神气地请女伴坐在及腰深的水里,然后自己也坐下,旁观的人都大笑起来,拍手叫好。
紧绷着脸的侍应出现了。他犹豫了片刻,扬了扬眉毛,拿起台布、餐巾和餐具,蹚水过去把餐具摆放好,请他们点菜。他涉水回来时,其他顾客都为他欢呼鼓掌。几分钟后,他又来了,托盘上是个冰桶,里面有瓶香槟,旁边有两只酒杯。这一次他不犹豫了,再次下水去为客人斟香槟。那对情侣互相举杯,又向侍应和人群举杯。众人报以热烈的欢呼,更把桌上摆设的鲜花抛向他们。
另外三桌顾客也加入了海中午餐的行列,气氛不再沉闷,四周充满了节日的欢愉。
我们不会穿着上佳的夏日时装下海涉水。为什么不可以?
侍者不会下水去招呼顾客。为什么不可以?
有时候我们不妨逾越传统的规矩,不一定要在上课或下棋的时候才如此。人生在世,何不有时也弃了王后?
(蕾嘉摘自〔美〕《读者文摘》中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