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里柯克
我一走进银行,就给弄得晕头转向的。那些行员叫我晕头转向。那一个个小窗洞叫我晕头转向。金晃晃的钱币叫我晕头转向。一切的一切都叫我晕头转向。
只要一跨进银行大门,想跟他们打些银钱交道,我就会变成一个昏头昏脑的白痴。
事前我明知道是这样,可是我的月薪已加到五十元,而我觉得这笔钱只能存到银行里去。
于是,我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怯生生地朝四周的行员们望了望。当时我有个想法,认为开户头之前理应先跟经理研究一下。
我走到那个标着“会计员”的窗洞。会计员个子挺高,是个冷冰冰的家伙。看到他,我立刻就晕头转向了。我的声调变得阴阴惨惨的。
“我可以见见经理吗?”我说,然后又庄重地添了一句:“单独见见。”我自己也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说“单独见见”。
“当然可以,”会计员说,随后他就把经理找来了。
经理庄重、沉静。那五十六元钱在口袋里已经被我攥成一团儿了。
“您是经理吗?”我问,凭心而论,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他就是经理先生。
“对,”他说。
“我可以见见您吗——单独见见?”我问他。我本来不打算又说“单独见见”的,可是不说,事情也很明显了。
经理带点惊愕神情望了望我。他觉得我一定有点儿非同小可的机密想透露给他。
“到里边来吧,”他说,然后就把我领进一间密室。他还把锁拧上了。
“好,没有人能打搅咱们,”他说,“坐下吧。”
我们两个人都坐了下来,彼此望着。我窘得简直张不开口。
“你大概是平克顿(美国私人侦探事务所的侦探和创建人)手下的伙计吧,”他说。
他从我举止的诡秘估量我必然是个包打听(西方一种受雇于私人或企业的暗探)。我晓得他肚子里想的是什么,而这就更叫我发窘了。
“不,不是平克顿手下的,”我说,意思之间好像暗指我是从平克顿的对手那里来的。
“说实话吧,”我接着说,好像我刚才不得不编个谎似的,“我根本不是什么包打听。我是来开个户头的。我打算把我所有的钱,统统都存到贵行这儿。”
听到这话,经理才不紧张了,然而他的神情依然是严肃的。他估计我一定是罗斯柴尔德男爵(欧洲著名银行家)的少爷,要不就是古尔德(美国铁路总经理和金融家)的小开。
“大概是很大的一笔吧,”他说。
“不算小,”我放低了声音说。“我打算马上存五十六元,以后按月存五十元。”
经理站了起来,打开门。他招呼会计员过来。
“蒙哥马利先生,”他故意抬高了嗓门叫我难堪地说,“这位先生想开个户头,他要存五十六元。再见。”
我也站起来了。
密室的一头有一扇敞着的大铁门。
“再见,”说着我就走进了保险库。
“出来,”经理冷冰冰地说,然后指给我另外那条路。
我走到会计员的窗洞,把那团钞票朝他一戳,动作突兀而且带点痉挛,好像是在变戏法。
我脸上苍白得可怕。
“拿去给我存上,”我说,语气里好像是说:“趁着咱们这股热劲儿,快把这档子苦事办完吧。”
他接过钱来,交给另外一位行员了。
他叫我把存款的额数写在一张纸条上,然后在一个本子里签上我的名字。我已经摸不清我在做些什么了。整个银行都在我眼前晃荡。
“钱存好了吗?”我用一种发虚、颤抖的声音问。
“存好啦,”会计员说。
“那么我要兑一张支票。”
我的想法是把其中的六块钱先支出来眼前用。一个行员从窗洞里递给我一个支票本子,另外一个就告诉我怎么填写。银行里那些人大概把我当成个病病囊囊的大财主了。我在支票上胡乱写了点什么,然后就塞给窗洞里的那个行员了。他瞅了瞅。
“怎么,你又统统取出来吗?”他惊愕地问。这时候我才发觉我把“六”写成“五十六”了。事情做得已经远远超出常情。我感觉这件事是没法解释明白的。所有的行员都停下笔来望着我。
既然狼狈到这步田地,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对,统统取出来。”
“你把存的钱都从行里取光啦?”
“一分钱也不留。”
“以后你就不存了吗?”行员感到莫名其妙地问。
“永远也不存啦。”
我猛然起了个傻念头:也许他们会以为我签支票的时候,他们说的什么话冒犯了我,因而使我改变了主意。我拼命作出像是个脾气暴躁得不得了的人。
行员准备付款了。
“你这钱是怎样拿法?”
“什么?”
“你这钱是怎样拿法?”
“嗯,”——好容易我才听懂了他的话。我连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五十元的。”
他给了我一张五十元的钞票。
“那六元钱呢?”他干巴巴地问我。
“六元的,”我说。
他把钱给了我,我就赶快奔了出来。
当银行的大门在我身后边旋转时,我听到里边一片响彻大厦的笑声。从那以后,我有钱再也不存银行了。我总是把现款放在裤袋里,我储蓄的现大洋用一只袜子装着。
(丁一摘自《里柯克幽默小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