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的思弦

郁非非

年初二，外婆家里满是人声、笑声、嗑瓜子儿声，再加上几个“小皇帝”永远没有输赢的争吵，我发觉屋里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于是，挎着只装了5元钱的小包，带着股挣脱人情羁绊后满不在乎的洒脱劲儿，我开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挥霍难得的自由。

路过一家花店，很有派头地踱进去东张西望。

“小姐，买风铃吗?只剩这一串了，台湾产的。”店主很殷勤地把玻璃纸盒递给我。

“样式挺好的，不过28元……”我若有其事地挑剔着。想想包里的5元钱，我觉得恶作剧般地暗暗开心。

旁边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在专心致志地挑贺年卡，手里已有了五颜六色的好几张，可还是继续在一大堆贺卡里一张张认认真真地比较来，比较去，那神情，似乎此刻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那件鲜红的马海毛绒衣上，我忽然眩目了，为她这个注定可以赢得全世界的年纪，为她这份青春的色彩与专注。

终于，她满意地抬起头，发现我在看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地一笑，又转头看橱窗里各种各样的玩意儿。

看她举棋不定地在相架与小竹帆船之间犹豫，不由自主地我问:

“送人吗?”

“是的”。她眼睛盯着那艘小竹帆船。

“是女孩子的话送相架比较好。”

“是，不，……可是……”她又冲我低头微微一笑，脸上是抹淡淡的红晕。我忽然想到吉狄马加的那句诗“羞涩是最动人的纯洁”，心里一动，我明白了。

我把手里包装精美的风铃递过去。

“风铃，台湾产的，也许送你的朋友很合适。”

她的两眼一下子变得熠熠发光。

“啊!我已跑了好多店了，就是找不到它。”

想到她还是口袋与脑袋不能统一的年纪，不由加上一句:“可是价钱比较烫手……”

“我不在乎钱，只要我满意。”

多雷同的一句话。四年前在另一个城市的一家花店里，一个花季的女孩对陪她已跑遍了全市所有的花店的朋友也这么说。是的，那时在她心里，对那位受礼男孩的那份感情似乎是神圣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似的，尽管后来当她回忆起那近千个智力水平达到人类思维最低限度的日日夜夜，总觉得那只是发生在一个平庸女孩身上的同样平庸的故事，她懊悔那时那样动真格，那样地幼稚轻信。

有种冲动想提醒眼前的女孩不要太傻，情感上还是淡入淡出的好，不要让感情透支，或者学曾经一位大哥哥的口气说:“记住大姐姐一句话，什么都重要，友谊、事业、爱情；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自己的，那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我终究没有说，是因为眼前只是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还是女孩脸颊上荡漾着的那抹柔和的梦样的光辉呢?

成长，往往是一件很让人措手不及的事。真的，是什么时候，自己感情上变得奸商似地“唯利是图”，与人相处，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有时甚至还任意让那“水”死去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懒得去记住一些特别的人，特别的时刻，特别的感觉，懒得在新年伊始送朋友一些别致的小礼物，甚至差点儿就快忘了邮局的门往哪儿开了呢?而年少时那些多愁善感的诗情画意，那样崇拜美、迷信美的热烈情怀，那些可以把小小的感触释注得轰轰烈烈的燃烧又是如何云淡风轻地成为记忆中过了景的生命的琐碎了呢?

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只求独善其身，而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地淡下去——感觉、情绪、爱憎。而对一切也都是“你来也好不来也好”地无所谓，那样地不易感动。当然，我是感觉良好于自己这份出世入世的成熟的，毕竟不容易啊，从那样的一个什么都喜欢惊天动地的女孩到如今这样深刻地体会着这份生命中平平淡淡从从容容的真切的感觉。

可是，20岁的血管里流动的，毕竟还是青春的血液，不沸腾却时时骚动。此时，当我看着女孩从玻璃纸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串精致的风铃，面对那份纯情，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心境的苍老。

“叮咛，叮咛……”很清很脆的铃声。恍惚间，4年前过去的一切，都那样清清楚楚自自然然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似乎看见曾经的那个傻女孩在日记里一遍遍地温习他的音容笑貌，写满了他和她的诗集，连同每一次仿佛世界末日的呕气分手……。我发觉这逝去的点点滴滴原来竟都是这样地美丽，那些所谓的傻气幼稚，不正是激情诚挚纯真的代名词吗?

那女孩用纤细灵巧的手指轻轻拨动风铃，那铃声，和着女孩眼中脉脉的柔情。我觉得生命中拥有能够全心全意付出的机会实在是太美太好了。无论对什么，那份不设防的激情，最该珍惜，因为生命的成长从某种角度看往往是得不偿失的，但它毕竟是一种规律，心永远年轻总只是种美好的祝愿而已。

那个女孩还醉在她的“风铃梦”里，我轻轻地转身离去。原本我想告诉女孩，在那张贺卡上，也许可以写余光中的诗“……我的心是高高低低的风铃/叮咛叮咛叮咛/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我终于没有说，我想那女孩一定有属于她自己的最纯情的诗与梦，那诗句会丢失那梦会褪色，可是一定可以有一些特别的感觉会在她的生命中永恒下来。

我知道生命总是从激越走向宁静，就像喧哗的小溪归入深沉的海洋。而生命之树也正是在这份宁静深沉中丰富起来，枝叶茂盛起来，或许还可以因此而硕果累累，我珍惜这份成熟。

“叮咛、叮咛”的风铃声中，我想起了北欧的一句歌谣:少年的愿望好似风的愿望/青春的心思是多么的绵长，那一份惆怅。我想说——纯情无价。

(范丽清摘自《涉世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