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给我的

晏正明

早在我上大学时，我就盘算着要去欧洲旅行一趟。为了节省生活费用，积蓄旅行资金，我一直回家吃住，几年后，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辞去工作去欧洲作了一次长时间的旅行，直到旅费花完为止。

在我启程的前几天，父亲递给我一张纸条，并说:“罗曼，这儿我写了几句话，我要你把它时刻记在心上。”

纸条上方大大地写着“提醒事项”4个字，下面是具体内容，共29条。前几条意思特别明了:

“适时变换衣袋中的东西。”

“晚上睡觉别忘了把钱包放在枕头下面。”

紧接着的几条，我的理解是用来限制我行为的忠告:

“千万别搭理陌生姑娘，否则你会后悔的。”

“不要去爬山，否则会致你伤害的。”

“旅行的速度不要太急太快。”

“不要在自己皮肤上刺图案。”

……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总是婆婆妈妈的。他是迪斯科乐队的一位重鼓手，从早到晚敲个不停。和他谈话从来也没有轻松过，他总是居高临下，今天告诉我应该怎样去考虑问题，明天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事，后天告诉我怎样才能避免危险。当我还是十来岁的孩童时，我就预感到他在试图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倾注在我的欢乐与自由之上。

父亲年轻时却根本不是这样。他出生在肯塔基州一个小镇上的一个日用杂货商主家里，姊妹6人。他未念完高中就扒乘货运列车离家出外谋生。

我母亲是得克萨斯州人，她和我父亲初次见面是在俄克拉荷马城，当时他们俩都住在那里。她母亲在一家银行工作，父亲是个商人。他们结婚后，便奔波于全国各地，凡是能激起他们生活热情的地方，他们都去过。他们一边旅行，一边做生意。他们先后到过得克萨斯市、好莱坞和纽约等地，直到我弟弟出生，他们才第一次购置房产，定居下来。

我记得，几乎每天早晨父亲开车送我去学校时总要重复同样的一句话，那就是:“儿子，你知道吗?你现在虽然是在上学，但同样也是在获取一件生活的工具，没有它，将来你就无法生存下去。”

父亲的话当时并没有激起我奋发学习的热情。我仍然不以为然，我行我素，经常还和同学打架斗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还渐渐地产生了反感情绪，这种情绪甚至持续到我25岁那年父亲去世为止。

但是，那次在纽约一个公共汽车终点站的谈话却使我至今难心忘怀。当时，我们正在等着换车。他就靠在站台的栏杆上。父亲曾可谓是一位身材魁伟的男子汉，可此时我才发现，他不再是先前的他了——身体消瘦、肌肉萎缩。父亲患有肾结石、疝气、前列腺炎和皮癌，正是由于这些疾病改变了父亲高大健康的形象。我记得父亲当时说过，尽管疾病损坏了他的身体，改变了他的面容，但他自己觉得，他的心仍然年轻。看来他永远也不愿相信自己已经年过六旬。

他说:“在你这样的年龄，你是体会不到时间过得有多快的。”他稍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儿子呀，我时常想把自己想说的话一下子都说给你听，但我从来也没有能做到。当然，这既不能怪你，也不能怪我，只能怪我们所拥有的时间太少而必须告诉你的话又太多。我只是想让你别再犯我过去犯过的错误，想让你能从我所经历的挫折中得到教益和启迪。”

当时，我真想说一句:“谢谢您，爸爸!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可是那晚我太激动了，竟然连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口。

这次谈话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他使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不再是一个幼稚的孩子，而是一个男子汉，一个有资格能与父亲平等交谈的男子汉了。遗憾的是，这竟成为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

有一天，当我正在佛罗里达从事商业旅行时，无意中给家里挂了一个电话，本想问问家里的情况，谁知父亲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当时，弗吉贝尔姨妈和母亲在家，电话里，她们告诉我，说父亲前一天晚上从店里一回家病又发作了。我记得他过去常说，他要努力工作，一直工作到死的那天。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然而，我想和父亲再谈一次话的愿望却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父亲去世一年后，我也有了儿子艾利克。打那时起，我也开始考虑我应该教孩子些什么，怎么教。

9年过去了，我现在终于懂得了父亲在世时我所不懂的东西。切身的体验迫使我不得不承认，父亲没有错，他对我的忠告全是对的。

(王静摘自《海外文摘》199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