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水
从旧金山飞纽约
1983年11月25日当地时间早晨8点,美国旧金山国际机场。
中国信使何存峰、杨水长各提一只外交邮袋,一前一后,登上泛美航空公司PA72班机。
两位漂亮的航空小姐站在机舱门口笑吟吟地频频向他们点头;C舱的小姐接过登机牌有礼貌地说:“你们的座位在第2排E号和F号。”随即把他们安排在第二排靠窗户的两个座位上。
8点30分,波音747大型客机呼啸升空,一直升到1万米的高度。
金色的阳光洒满机舱,航空小姐甩着长长的辫子来来往往忙着为旅客服务。旅客们有的喝水、有的看报纸、有的戴着耳机听音乐……整个机舱充满了轻松、和谐的气氛。
9点10分,舱前白色银幕落下,开始放映电影。何存峰边喝水,边看电影。他看上去悠然自在,但心里每时每刻都注意着脚下那两只外交邮袋。
10点30分,何存峰推了推杨水长说:
“小杨,我去洗手间,你盯着点。”
何存峰从洗手间出来,刚一进舱就吓了一跳。怎么杨水长不见了?两只外交邮袋也不见了?两个座位上只有何存峰的一只航空包。
情况不对!何存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人在文件在!外交邮袋是信使的生命。信使对邮袋有着特殊的警觉。如果小杨要换座位,肯定事先要打招呼。自己未回来,他不可能擅自带着外交邮包去别的客舱。想到这里,何存峰突然警觉起来。小杨是否会出逃?他不敢相信,但是……
何存峰从前舱走到后舱,又从后舱走到前舱,3个机舱,257个座位都找遍了,没有杨水长的影子,也没有见到两只外交邮袋。何存峰感到问题严重,决定到机舱“阁楼”上去找寻。
“阁楼”就在C舱的上方,和驾驶室毗连,宽敞明亮,有12个座位。楼梯为螺旋形,位于头等舱和C舱之间的过道里。
何存峰刚要上楼,便被两名穿制服的保安人员拦住了。
不能上去?何存峰一直悬着的心,“忽”地一下子又翻了几个个儿。怎么办?何存峰沉着地默默自问,并暗自立下誓言:拼命也得把邮袋找回来!但他深知自己的外语水平应付不了如此复杂的交涉。忽然,他想起同舱中有一位中国旅客。他决定请他帮忙。
当何存峰向那位中国旅客说明自己的身份,并表示请他协助时,那人站起身来,说了一声“请”便随何存峰来到螺旋楼梯口。这位中国旅客有40多岁,举止言谈像个商人。从他能说流利的英语看,估计在美国已住了多年。
机上舌战
何存峰和那位“翻译”站在楼梯口,面对着机上两个保安人员。何存峰首先说:“我和杨水长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信使。我们在执行外交信使的任务,理应受到特殊保护。现在我的同事杨水长和两只外交邮袋不知去向。此事发生在贵公司的班机上,因此请贵公司机组人员给予善意的协助。”
“驾驶员在上面休息,您不能上去。”
“我现在要求紧急约见机长先生。”
“机长正在他的岗位上,没有时间。”
保安人员的蛮横态度正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所发生的一切都清楚地说明杨水长出事了,两只装有绝密件的外交邮袋处在极其危险的境地。
“请你们注意外交信使的使命和中美两国人民的友谊,立刻交出杨水长和外交邮袋,否则你们要承担全部责任。”
“杨先生要求政治避难,带走文件,他表示不愿再见到您。”保安人员说。
“不对!杨先生身为外交信使,执行政府紧急使命,受到政府信任,怎能要求政治避难?我要立即见到杨先生,当面谈清楚。”何存峰怒气冲天,声音有些颤抖。
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位航空小姐,向何存峰递过一包东西,包内有:何存峰的护照、机票以及何、杨二人的出差零用钱200美元,并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是杨水长亲笔写下的,那笔迹何存峰太熟悉了。
“无耻的叛徒!”何存峰十分气愤。
杨水长,30岁,大学毕业后分到外交部,担负重要工作。1976年又调到信使队,不久他出国去执行递送外交文件任务。
“叮咚”飞机上的广播里传出悦耳的音乐钟声,接着航空小姐广播说:
“女生们,先生们,非常抱歉地通知各位,飞机引擎出了故障,为了保证旅客安全,机长决定本次航班临时降落芝加哥奥哈里国际机场。现在飞机已开始下降,请各位系好安全带。”
“飞机为什么要临时改变航线?这是阴谋!”何存峰大声抗议。那两个保安人员不顾何存峰的抗议,推推搡搡把何存峰推回座位上。旅客们瞪大眼睛看着保安人员的举动,脸上露出惊疑和不安的神色。
人在文件在,至死也要追回这两包外交邮袋!绝不能让国家机密落入美国中央情报局!何存峰下了最大决心。他推开航空小姐送来的饭菜,给临时任翻译的那位先生使了个眼色,又来到C舱前面。
这里正是阁楼到舱门的必经之地。何存峰身材魁梧,像一堵墙似地站在那里。
这一招还真灵。机长听说何存峰占领了“战略要地”,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再也坐不住了。他终于从后台来到了前台。
其时,何存峰已同机长手下的“车马炮”连续战斗两个半小时了。
降落芝加哥
下午1点30分,客机平稳地降落在芝加哥奥哈里国际机场。
一队全副武装的保安警察跑步进入停机坪,摆开队形,将PA72客机团团围住。航空小姐第3次送来饮料,小心翼翼地放在座位右侧的托盘上,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我是PA72班机机长尤金·特纳,很高兴认识您。我很钦佩您忠于职守的精神……”机长边说边伸出了手。
此时,何存峰无暇作更多的思虑,他对机长说:“谢谢!想必机长先生已经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情……”他顺手从坐椅靠背的袋子里抽出一本杂志,很有礼貌地继续对机长说:“贵航空公司的这份刊物,我已拜读。它在第1页上有一行大字:“泛美航空公司将安全、舒适、迅速地将您送到目的地”。现在我的同事和两只外交邮袋都被扣留在贵公司客机的阁楼上。希望机长本着民航客机的业务宗旨,运用您的影响,将我的同事杨水长和两只外交邮袋送回,并确保旅客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杨先生要求政治避难,并表示要携邮袋去台湾。”
“我完全不能同意这种说法。他正在执行紧急公务,说明上级对他是信任的,不存在所谓‘政治避难问题。如果他擅离职守,另有他图,那么他已失去信使身份,外交邮袋理所当然应该交还给执行任务的外交信使。”何存峰凛然正义,义正词严,使机长无言可答,十分尴尬。
“杨先生要拆包取文件,建议你们一起下飞机。您可当面监督杨先生拆封,然后换乘另一架飞机去纽约。”
何存峰听到“拆封、换飞机”,脑袋“轰”地一下,简直要爆裂,全身的热血都要沸腾了。
“外交邮袋不得予以开拆或扣留,这是《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明文规定的。如果有人胆敢拆封,美国政府和机长先生本人都必须对此承担全部责任。”他用力晃了晃泛美航空公司的那本刊物,“我是PA72班机的旅客,我的目的地是纽约,不到目的地绝不下飞机。”紧接着何存峰又一字一板地说:“中国人说话是算数的。”
机长听了何存峰的表态,特别听到何存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两眼直直地望着他,无话可说。
正义的胜利
下午2点,移民局官员带着两名随从登上飞机。
2点30分,联邦调查局官员(官方说是国务院官员)也登上飞机。
在C舱的软椅上,美国人围坐成一个月牙形,认真地听取何存峰有力的申辩。移民局官员自知理亏气短,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你的朋友不同意把邮袋交给你。他要带走。”
“杨水长现已不是信使,无权将两只外交邮袋带走。外交邮袋不得予以开拆或扣留,这是《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规定的。请美方慎重考虑,立即把外交邮袋交出,否则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完全由美方负责。”
美国官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离开C舱,到备餐间磋商了一阵。那位移民局官员走过来对何存峰说:
“你胜利了。请到机舱门口取邮袋吧。”
“请美方转告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飞机抵达纽约后,请派一名外交官登机接邮袋。”
何存峰来到机舱门口接邮袋时,杨水长已从舷梯顶端往下走了两个台阶。这时,他回过头来说:“老何,再见啊。”舷梯上站着两排保安人员。杨水长被两名美国警察带走了。
何存峰接过两只邮袋,检查了铅封,并把它们搬回到座位上,立即将重要文件进行了技术处理。
下午3点,发动机启动了,螺旋桨发出震耳的隆隆声,舱壁上方的红色指示牌又显示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地面上的斗争
晚上7时,PA72客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机场。
我驻联合国代表团一等秘书朱鹿昌在美国官员威尔特的陪同下登上客机。朱鹿昌秘书原是一位老信使,他连忙接过何存峰手中那绿色外交邮袋,紧紧握着何存峰的手,没有说话。二人一前一后走下飞机。
威尔特带领朱鹿昌和何存峰迅速从侧门走出机场。朱、何二人立即坐进等候在外面的“奔驰”车,汽车像一股风似地消失在公路上的车流之中。
27日下午,中国驻美大使馆冀参赞约见泛美航空公司高级副总裁马谢斯,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
“贵航PA72班机机组,故意改变航线,公然违反《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扣押我外交邮袋达4小时之久,阻挠我信使何存峰执行公务并向记者提供歪曲事实的消息。对此,中国方面感到十分吃惊和不满。请高级副总裁先生对此作出解释。”
驻华盛顿的外交分析家们普遍认为:扣留一个主权国家的外交邮袋,临时改变航线,泛美航空公司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3天后,冀参赞又约见美国国务院曼处长,对美国扣留我外交邮袋提出强烈抗议,再次要求美方作出满意答复,保证今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曼先生照例作了一番有气无力的辩解,对中方的抗议表示“失望”。他理亏、心虚、气短……
何存峰立场坚定,忠于职守,不辱使命,在外交部引起强烈反响。上级机关给他通报嘉奖,晋升两级工资,记大功一次。
(陈强摘自《国际风云中的中国外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