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本介
小时候放炮的心境时时浮现在眼前:淘气的孩子总想以此吓唬别人,可有时被吓哭的倒偏偏是自己;望着爆竹带着响儿冲向天空,老琢磨着从天上往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儿;放到剩下最后几个,也犯嘀咕,这回放完,又得等明年。稍大一点儿,才觉得最有意思的,莫过于看着捻儿崩着火星儿,嘶嘶地冒着青烟,心里头有股痒痒劲儿。这劲头儿,比到了儿听一声响儿,烟消云散,感觉要美得多!
好画儿,就有这么一股烧着了捻儿的劲儿。画儿上画的明明都普普通通的东西,经常见的东西,有时还是生活中不以为然的,甚至是看腻了的东西,但一经出自高手儿的笔下,这些看似平常东西的笔道儿里就注入了生机。一笔、一划儿都像长了嘴;一点儿、一道儿都要说话;一顿、一挫都似乎是铿锵的诗。合起来呢,又变成一段儿、一段儿有丁有卯儿的掌故。妙的就是,这股生机勃勃的感觉,只有凭感觉感到它们的存在,而不能用言语一一说出。
画画儿就是画只感觉得到而用嘴说不清楚的那种“意思”。人们把这种画意思的画儿叫“写意”。形中有意,意中潜形,从小到大,从外到内,由此及彼。这还不算完,这种“意象”还要经过再扒一层皮,把外形儿完全扔了,便成了纯粹的意、本质的意、脱胎换骨的意。“象”被抽掉了,只剩下带血筋儿的骨头一个。“意”字贯穿了中国的文明和文化。艺术在中国,几乎要成为“意术”了。
意术可没有专门儿的学校来学,也没有专职的老师教。每个人都有缘得到一份儿先天的意术,俗话说叫“悟性”,另一半儿必须通过后天努力才能达到的叫“存真”。知真才能有更大的悟性。人活了半辈子,如果还不懂什么叫“真”就永远也进不了艺术的门坎儿,沾不着艺术的边儿,就更甭想登上“意术”的高台阶儿了。真,就如同点捻儿的香火头儿。画儿——就像是点燃后嘶嘶作响的炮仗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