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征服

几百年来，我们这颗星球差不多被探险家的脚掌踩烂了。只剩下最后一条未被征服的险途——徒步横穿南极洲。

南极探险队由美、法、英、苏、日、中6个国家6名队员组成，中国由秦大河参加。

走着瞧

中国没有职业探险家，秦大河象吗?1米83细高个，架着一副近视眼镜，43岁了，兰州冰川所副研究员。这么一位高级知识分子将不是用他的脑而是要用他的筋肉去创造人类探险史上体力与意志的奇迹。走着瞧吧。

远征从南极半岛北端开始，经过设在南极极点的美国阿蒙森——斯科特站，然后进入被称之为“不可接近”的东南极高原，再经过南极内陆的苏联东方站，最后到达南极苏联和平站，全程5986公里。6名队员将踩着滑雪板，横穿南极大陆，从太平洋走到印度洋。

绝境·死里逃生

989年7月28日。南极半岛拉尔森冰架北端。6名探险队员站在蓝天下白雪上，人类对地球的最后一次远征从这里起步。号令响起，40条爱斯基摩狗拉动三架堆满行装的雪橇向前猛冲。

秦大河两次强化集训没能赶上，还不会滑雪。现在，“赶鸭子上架”。跟不上也要跟，摔倒了马上爬起来。他不仅要保持自己的平衡，而且还要时刻警惕前面狗拉的雪橇不至于被凸起的冰块或凹陷的雪坑掀倒。

横穿队行进至第7天暴风雪骤然而至……

而比风暴更可怕的是，横亘在这6位勇士脚下长达600公里的“冰洞区”。柔美晶莹的白雪掩着千万条冰的深渊，稍不慎，便有生命之虞。别无选择，他们用长绳串缚在一起，“一根线上的蚂炸”，生死与共。可狗接二连三肇事。8月25日，英国队员萨默尔负责的雪橇在行进中有3条狗掉进了冰渊。如果狗死了，人也活不了，谁来拉行装和食品?法国队员艾蒂安不顾生命危险滑下冰渊，把自己同狗捆在一起，然后象拔河一样被拖出绝境。这天，几乎每行进一小时，都有一二条狗掉进冰渊。人狗相救，总算化险为夷。

11月，他们进入南极大陆腹地。食品点接连“失踪”。当人和狗只剩下最后两天的食品时，离下一个补给点还有16公里。16公里，按正常行进，半天就能到达。可此段区域极为险峻，每天最多前行2公里!呼救?通讯已中断多日。确切地说，因天线损坏加之极地磁场干扰，信号只进不出。耳机里不时传来基地亲切的问候，可横穿队徒唤无奈。

现在，疾病、伤残、风暴一切随时可能发生，然后的死亡就象这片寂静的冰原。

总算老天开眼，电讯接通了。可南极基地上的飞机因燃料不足无法起动。南极基地的国家伸出援助之手，携带食品的飞机终于出现在风暴出现之前，横穿队死里逃生。

刷子、解手和狗

南极奇冷，零下20度算是最温暖的春天。每天凌晨三点，6名队员一无例外地在睡袋中冻醒。这时不能乱动，因为脸面和睡袋已经结满冰和霜，一不小心漏进睡袋，睡袋将成为永远焐不干的冰窖。必须用刷子仔仔细细地刷。这里是零下40度或者零下50度，防湿保暖的第一要诀就是不停地刷。早晨起来先要刷，晚上露营先要刷，途中休息先要刷。一颗冰碴漏进鞋子，完全可能冻死一个趾头，由此葬送你的远大前程。

旷野无垠，解手何难之有?难。不消两分钟，裸露在外的屁股会被冻硬，而蜂拥而入的雪花同时已经灌满你的两条裤腿。总不能在睡袋里“方便”。于是解手成了天字号第一难。

没有狗，横穿队几乎寸步难行。所有的食品，行装、辎重、仪器全靠狗来拉。天黑后，人躲进帐篷，它们则睡在露天。狗群无数次被夜晚的风雪掩埋，只露出鼻子强维持呼吸。待天明主人把它们从雪堆里挖出来，便又精神抖擞地拉起雪橇迅跑。

极点宣言

秦大河更要累些。

探险的同时他肩负着科考。每到宿营地，按“国际分工”，喂狗、支帐篷、烧水做饭，他厥尽职守。当别的队员可以喝咖啡的时候，他提起铁锹去外面采集雪样。挖一米见方的坑。挖不动用斧子砍。这好比一位运动员刚刚冲过马拉松长跑终点线，紧接着又要去参加足球赛，精疲力竭。秦大河在创造两项世界纪录，一项是探险纪录，一项是科考纪录。科学史上从未有在横贯南极的同一剖面上连续获得原始雪样。这对研究南极气候、地理变迁、全球环境有着极其珍贵的价值。

1989年12月12日凌晨，横穿队历尽艰辛，胜利抵达南极极点。这是继挪威探险家路德·阿蒙森1911年首次发现南极极点以来，人类第一次徒步走到这里。

6位队员手挽手站在地球之端，面对电视摄像机镜头，发出了《保护南极，拯救人类》的庄严宣言……

全世界都在聆听。全世界都看到了6面国旗中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

在这激动人心的辉煌时刻，只有秦大河一人戴着深色的墨镜。他怕，怕妻子看见他眼帘上冻伤的累累疤痕。

到达南极极点，只走完全程的一半。路还很远。他们马上将踏进被探险家视为畏途的长达1200公里的“不可接近区”。

接近终点

天公作美!进入“不可接近区”出乎意料的顺利。可对秦大河来说，却是最难熬的“苦难历程”，他发烧了，持续不退。开头还勉强跟上，后几天只能扶着雪橇跌跌撞撞地跑。他不想拖后腿。这时5名队员给予大秦无微不至的“国际援助”。采集雪样不能中断，到时候，他们会主动走到秦的身边，挖哪里，怎么挖，放句话就行。

1月中旬，横穿队到达“世界寒极”东方站。三分之二的征程已经甩在脚后，胜利不再遥远。

两辆从东方站开出的苏联拖拉机在前面为横穿队压路开道。成功在望的欢欣激励着勇士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终点猛进。

“慢!”“慢!”

大本营一再向横穿队下达减速的指令，晚到不行，早到也不行。凯旋已经被精心策划，全球观众将在预定的时刻收看勇士走到终点的历史场面。

一切按程序进行。苏联南极和平站用布条做成一根漂亮的终点标志线。

1990年3月3日20时10分，几十位现场记者和亿万电视观众激动地目睹了站在终点线上的6位勇士紧紧拥抱……

20世纪末叶，人类完成了地球上最后一次远征。

我们的大河呢?

南极探险队六名队员至少有一半人将获益200万美元。广告、版权、演说。比如法国队员艾蒂安应邀到法国电视台亮相，总共75分钟，报酬是5万美元。

我们的大河呢?

他以生命冒险为代价，获得的是荣誉。

祖国和民族的荣誉。

(刘煜摘自1990年4月27日《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