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谢托·科林(裴文丽)
我是法国人,叫波利谢托·科林,裴文丽是我的中国名字。我今年24岁,离开父母已经6年了。我在法国南方的马赛出生。我两岁时,父亲离开法国到南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去工作,这个小岛叫新喀里多尼亚,简称新喀岛,是离法国两万公里但属于法国的海外领土。父亲从此一直在那里工作定居。母亲和4个孩子在法国靠父亲每月寄来的钱生活。
我快10岁时,父亲在那边办了自己的公司,经常来信催促母亲到新喀岛跟他一起生活。4个孩子当中,只有我可以随母亲到新喀岛定居。
跟二哥和姐姐分别以后,母亲似乎把对其他孩子的爱全部集中到了我身上。记得刚到新喀岛定居的时候,每天上学都是母亲亲自开车送我到学校门口,放学时她又来接我。到同学家里玩时也是她带我去。我每星期有两个下午锻炼身体,母亲就整下午坐在小汽车里打毛线,等我锻炼完时再带我回家。
我到15岁时,感到母亲没有必要再继续这样照顾我了。我一面想得到起码的独立,出门时再也不要依赖母亲,一面认为母亲也需要恢复她的自由,再也不应该让她整天围着我一个人转而不能做别的事情。当时还有另一种思想不断地折磨我:不到两年,我就要高中毕业。那时,我一定要离开新喀岛,到离父母两万公里的法国去读大学,在法国单独生活。我对法国的很多事情已经都不习惯了,还不知道我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我快16岁了,还没得到过一个独立生活的机会。我感到必须马上开始准备,开始培养我的独立生活能力。我认为这种准备过程不但对我有好处,并且还会给母亲带来很大的帮助。我从10岁到16岁在母亲的生活中占了中心位置。母亲突然离开她的最后一个孩子时一定会感到很空虚。我怕我走的时候她会在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这种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母亲经常含着眼泪对我这样说:“时间过得太快,还有两年你就要离开我。你走了以后,我就会成为一个没有用的老太婆。”母亲的这种话是我最不喜欢听的,她这样想使我很伤心。我觉得要马上想办法让母亲早有思想准备,并且慢慢习惯我不在她的身边。
我实现“独立”的第一步,是学开摩托车。法律规定16岁以上的青年能开摩托车。我已经16岁了,我想如果父母让我开摩托车该多好。父亲支持我的想法,并且帮助我说服了母亲。
我走了独立的第一步,不久就开始想走第二步,就是说想开始挣钱。可父母不接受我这个意见。他们的理由有两条:一怕在外面打工会影响学习,二是象父亲这样一个经济上有地位的人,让16岁的女儿打工,丢面子。
这一年的春天,我姐姐要结婚了,婚礼在法国举行。我那时候的学习任务比较重,父母不得不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们去参加姐姐的婚礼。他们离家一个多月,给了我实现第二步独立的难得机会。我利用这段时间偷偷地晚上去照看别人的小孩。我这么急于打工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想表明自己将来在社会上一定会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而不会一辈子靠父母生活。
1983年11月我高中毕业了,1984年1月回到法国,住在西南部古老美丽的波尔多市。我在波尔多大学读中文。法国住校的大学生比较少。我住的地方离大学比较远,我天天开汽车去上课。法国很多大学生有自己的汽车,都是旧的、小的、最便宜的汽车。
在波尔多除了上课和学习以外,我还得给自己做饭、洗衣服,搞房子的清洁卫生。我天天很忙,一下课要赶快回家做那些事情。
我在法国的第一年的6月份,快要放暑假时,听说很多同学准备打工,他们都已经找到了工作。法国7、8月是一年内职工放假的高潮。这一段时间青年人有机会找临时工作,在商店、餐馆、咖啡厅等地方代替请假的职员。
因为我那一年暑假不回家,我也想跟其他同学一样找份临时工作。我想在波尔多谁也不知道我父亲的情况,我在法国打工不会丢他在新喀岛所要保护的面子。法国很多年轻人因为家里经济情况不好,不得不夏天打工挣第二年的学费,而我呢,我是个家里有钱的大学生。父亲是乐意每个月给我寄生活费和学费的,遇到什么困难他一定会帮助我。
我在法国的第三年,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一年我交了男朋友。他不是大学生。连高中也没读过。他16岁时参加工作,当建筑工人。他父母一共有七个孩子,经济负担相当重。他很早就放弃学习,找工作。他不但不依赖父母养活,而且每个月把一部分工资交给他们,分担家庭的重担。
一个大学生怎么有机会接触一个工人,跟他产生感情?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俩有共同的爱好,他是个业余健美运动贝,我喜欢健美体操,两个人在同一个私人体育馆锻炼身体。我们就是这样相识的。我知道他的情况后更加喜欢他。他勤劳,能吃苦,没读多少书却不缺少文化,而且生活经验很丰富,我跟他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有了这个男朋友,我课余打工的愿望更强烈了。这一年的春天,我写了20多封信,向一些公司、商店、餐馆、咖啡厅等地方求工。从此,我每天中午守候邮递员,盼望有人回信说愿意请我工作。我等了三个月后开始失望了,收到的回信都说:“我们公司不需要请临时工作人员……”一天晚上,我终于接到一个电话,波尔多的一家餐馆的负责人告诉我,他需要请7、8月份的临时工作人员,他想先跟我见面,了解我的情况,看我是否符合这种工作的要求。
会面考试时,经理坐在我对面,先把自己介绍一下,就拿着我三个月前给他寄来的求工信简单地说两句:“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在我们这里工作。我给你5分钟的时间,让你说服我,你符合这种工作的要求。”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会面考试而且没有作什么准备。我真没有想到原来是这个样子。我好象忘了周围的一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错过这一次机会,我非要得到这个工作不可。我在那5分钟之内所表达出来的道理我现在无法具体地回忆,总之没想到短短的5分钟能够说那么多话。当经理觉得我说够了时,他打断了我的话,简单地说一句:“你下个星期一开始好不好?”我听了这句话高兴得差一点欢呼起来。本来这种工作没有什么了不起:不是收拾餐桌做清洁,就是洗餐具,可是那天离开餐馆抱着刚拿到的工作服回家时,我高兴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感到光荣。我终于成功了!我摆脱了“家里有钱的闲大学生”的身分!
父亲得知我干这种工作很不满意。他来信说:“我叫你读这么多年的书,难道只是为了找这么低的工作?”我已经料到父亲会有这种反应,所以我在思想上作了受他一瓢冷水的准备。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他并不是因为瞧不起我的工作而说这些话,其实,我父亲已经是65岁的人了,如果家里还有一个在经济上依赖他的孩子,这能使他感到自豪。我参加工作使他体会到他的“最小”已经长大成人,他不过是因为有点伤心而说几句抱怨的话。其实,他在心里是赞扬我的,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就是靠艰苦奋斗独立地走向生活的,他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我虽然在人生的旅途上刚开始学步,但这幼稚的起步,不正是朝他所希望的“独立”的方向迈出的么!
温室只能培养娇嫩的花朵,要想把自己造就成栋梁之材,就必须到大自然里经风雨、见世面。正是怀着这种愿望,我于1988年又离开法国来到更加陌生的中国留学。
我在中国已经8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每天学一样新东西。无论是上课、逛武汉大街或是到北京、广州去旅游,都给我带来新的学习收获。刚到中国时,我当然对日常生活的不少方面感到陌生,但我很快就交了不少中国朋友,在他们的帮助下开始适应这个新的生活环境。跟中国人交朋友不但使我的汉语水平提高很快,而且丰富和加深了我对中国各方面的知识和了解。
我在生活上要走自己的路。可以说这条路的主要部分是经过中国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有时我多么想家,我都要坚持下去。我的前途和我对中国产生的感情是永远不可分离的。
(蒋惕吾徐有张摘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