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瘪子头”袁苑

1989-08-24 05:50
中国青年 1989年6期
关键词:痞子哥们儿

1977年7月里的一天,他第一次走进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大门,耳朵里就蹦进一句话:“嘿,哪来的一个大流氓!”

这句话,不幸而言中。10几年过去了,他也拍了20几部片子,并且主演了七八部片子,他扮演的角色,还真是痞子、流氓多。

他祖籍河北,生长在京城,父母都是文化人。照理,良好的家教应给他温文尔雅的神态,但鬼使神差,上天偏偏赋予他一副凶神恶煞的容貌,使他怎么也文质彬彬不起来。他的头奇大,人中却特短,大方脸盘上一双小眼,眼睛不是恶狼狠地瞪着,带着掐死人那股劲头,就是半眯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这模样,使他走到哪儿都让人不放心。在公共汽车上,只要他挤上来,周围的人赶紧捂口袋;他跟哥们儿往街头巷尾一站,老头老太太无不躲着走。然而,人们不知道,他争强斗狠的样子往往是为了掩饰他那比常人还要脆弱和胆怯的心灵。小时候,他受了委屈从不敢当人面哭,而是躲进自己的小屋像女孩子一样偷偷地哭,替他报仇打架的倒是只比他大1岁的姐姐。他常好装神弄鬼。一次,他给同伴讲“鬼”,还真吓晕过一个丫头,但是,他也被自己所讲的“鬼”吓着了,随着那丫头的一声惊叫,他也吓得尿了一裤子。

中学毕业以后,他到部队去了3年,干无线电通讯,技术尽管在全团拔了份儿,人却依旧不招喜欢。也是,那时他刚懂什么是男人和女人,就为了看女人他能装病住院看护士,当然什么五好战士、提干,他就统统不沾边了。相反,临到复员,连里丢了一把“五四”手枪,倒怀疑是他偷的,一审二审地折腾了他3个月,直到那真正偷枪的坏杂种被抓到,才让他解甲归田,回北京当了工人。

工厂平静呆板的生活,使他怎么也适应不了,于是就岔了念头,决计不窝在工厂。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我国著名的电影导演崔嵬。他在崔嵬面前,死皮赖脸地把他一个大小伙子所能做的事都做了,能说的话全说了,目的就是改行演电影。

他上的第一部片子是《风雨历程》,这也是崔嵬导演的最后一部片子。戏中他跑龙套,扮演一个“四人帮”爪牙去抓一个“劳模”。崔嵬让他“鬼鬼祟祟”地去抓人,还做出示范,那几步路该怎么走。他一下子没了劲。鬼鬼祟祟可以,但绝不是缩脖、耸肩,像时迁偷鸡一样,他最反感电影中反派角色那过份的做作,让他演“假”他绝不干。

当面的冲撞,使崔嵬下不了台,一挥手“今儿个不拍了!”事后,崔嵬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实在没想到,你敢当着这么多人顶我。”然而,他自己设计的那几步路毕竟走得有点意思,崔嵬让步了。正是这短短的“几步路”,奠定了他对表演艺术的认识,这就是“真实”。以后,他逢人就说他是崔嵬的关门弟子,言必谈崔嵬的让步使他终生受益。

路,就这样走下去了。只要他拍片,必先琢磨一番,只要他觉得是真实的、对的,甭管对方是谁地位多高名气多大,他都可以横得不论秧子。他力图要在银幕上闯出自己的一条路。

他说:作为角色的表演,剧本、导演只提供了他10%,90%是他用心去创造的。

他说:无论角色是被歌颂的抑或是被贬低的,他都要演出他们所具备的人性,而这恰恰是过去大部份导演掌握不好的,往往导演认为这么演是好的,在观众眼里准砸锅。

他说:角色的再创造,是要找准角色的感觉,把“我”化入角色之中,使角色的“他”成为我,使“我”在这个角色中获得新生,那么,这个角色是成功的。就拿街上的痞子来说,他们敢于穿得花里呼哨表现自己,敢于看上了哪个妞就上去逗,他们在自己的眼里是好人,他们看生活中的另外一些人,假门假势,从来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他们觉得这类正人君子才是真正的装孙子。他就是要找到痞子们的这种感觉,跟着这种感觉走,使他演的他们,首先能为痞子们所接受,跟着观众才觉得真实可信。

为了找准角色的感觉,他不惜在生活中糟践自己。他经常反穿上衣,用几股硬芯电线拧成腰带,裤脚长短不一,横着膀子晃着走。一天,他就这打扮,一脸粉刺,满嘴酒气地在王府井遇上他初恋的女友,吓得女友哆嗦着嘴唇只问了一句“你好吧?”掉头就走,他倒咧着大嘴嘿嘿直乐。

他的心血没有白花,他演的荣荣、狗子、大头、田中龙吉等一系列角色,虽在剧本里都不大起眼,在银幕上却给人以光彩夺目的深刻印象,以至人们常常忘了哪部片子叫什么名字,却不会忘了他。尤其是他走在大街上,小痞子们直冲他嚷嚷:“哎,哥们儿!这不是咱们的头儿吗?”

虽然,按照规定,一个电影演员只要主演了三部片子就能加入中国影协,他早就具备了资格,可是他填了两次会员表,人家愣没让他入。他得罪谁7?骂过谁了?跟谁有过节?都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净演流氓太像个痞子了,不入流!的确,他在银幕上的凶残、暴戾、剽悍,使他自己也弄不清角色和他谁是谁了,就像庄周梦蝶,究竟是蝶化庄周,还是庄周化蝶?他清楚的只是,既然是演员,就要演什么像什么。

影协可以不入,气可不能不争。“不就是要好演员吗?那就演着瞧!”

不久前,他在西影新片《川岛芳子》中扮演一日本少佐,此角色阴险狡诈,为了找到这种感觉,达到这种效果,他都到了魔症的地步,摄制组的哥们儿们提起来就发怵。一向嚷嚷声最大的他,突然不吭声了,还老蛇样地看人,眯着眼看,斜着眼看,吃饭时从碗边溜着看,一看就是几分钟,无论谁进谁出,他都这个样子,“阴”得使大伙儿全坐不住,都小声地骂着“这孙子不知发哪门子邪,想干什么,怎么老他妈那个样?”这时,他的嘴角才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狞笑”。《川岛芳子》即将公演,他到底是否把那日本少佐演活了,届时,观众自有公论。

去年7月份,他获得了国内影视界的“演员奖”,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些许慰藉。但是,他也并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小菜一碟!他渴望的是奥斯卡最佳男影星奖。他坚信,他的独特的形象、素质、演技都将展示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影星。“咱得来一个标准的、正宗的、中国派儿的糙老爷们儿,往国际影坛领奖台上一戳!”他还要把一些世俗人们不敢想不敢说的东西首先由他演出来,在众多的举世瞩目的银幕形象中确立自己,使任何虚假、矫揉造作在他的银幕形象面前黯然失色。他觉得,真正的演员应该走这条道儿。

他现在的苦恼是,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连一个自己的窝都没有,至今还寄身在父母的屋檐下。不过,他又解嘲地说,幸好没有那个小窝,否则他微薄的工资还真支撑不了这种生活上的独立。他也想钱多一点好,走穴的念头不是没有动过,可一见走穴的伙计们为了分赃不均拔刀相见的架式,就吓得止步不前了。同时,他也实在没有时间应付电影之外的事情,奥斯卡离他还太遥远,人生却短暂……

(摄影张建兴)

猜你喜欢
痞子哥们儿
从痞子形象看王朔小说的京味
津贴
论王朔《顽主》的艺术特色
查色盲
拆散
准来
亲一个
钱多了怎么办
《痞子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