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蒙
真羡慕法国史学家。走进任何一家书店,尤其是拉丁区圣米歇尔大街上几家青年学子与老年学究们常去的书店诸如吉贝尔(Gibert)书店、法国大学出版社书店(P.U.F.)等,史学书籍琳琅满目。信手翻去,既有《西方文明丛书》、《法国社会、经济史》之类的宏篇大作,又有《巴黎街区演变》、《论马拉》、《普罗旺斯奥克小村的变迁》等的专题发挥。出书哪能那么容易!沉湎于汽车、洋房、全套电气设备和各种通俗大众文化的一代还有心思来翻翻历史书?巴黎大学、法兰西学院和高等社科院教授讲师们的学案之作还真能吸引人?
这两个疑问不久就有了答案。正如巴黎圣母院、克吕尼修道院遗址与香榭丽舍大街、达第电器用品商店、伊夫·圣罗兰服装店同时吸引着居民、游客一样,历史也通过这些林林总总的史学书籍进入了读者们的现实之中。史学书籍销售走旺是个事实,勒胡瓦拉杜里的专题专作《蒙大犹,一二九四到一三二四年奥克西堂的村庄》一书竟发行了十五至二十万册(法国人口只五千五百万)!怀旧感,加深对历史、也就是对现实的理解,从昔日与今天的差异中寻求类似去非洲、美洲旅游探险那种刺激感等等,这些都是驱使读者去买历史书籍的动机。社会学家自然少不了从中引出“对失落价值的追求”、“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消长”、“读者群层次演变”等研究专题,但本文作者更感兴趣的却是第二个问题:法国当代史家又是如何写历史的?
奇怪的是:与哲学家甚至社会学家相反,法国史学家不大愿意谈理论。年鉴派、新史学在法国史坛的存在已有半个多世纪了,对其真正综合性的评论、反省之作却也只寥寥三本:《研究历史》(一九七四)、《新史学》(一九七八)与《历史科学辞典》(一九八六)。这三部书都是集体编著的,每个作者对自己的研究领域作一番评论,却道出了不少作史学学问的真谛。读后有感,遂从前两种书中选了十二篇主流性的文章译出,交上海译文出版社以《新史学》为名出版。编译之余,言犹未尽。故还想从笔者理解的角度就法国的新史学范型(亦即史家写历史的方式)再说上几句。
一
乍一看,有一些史学书名是很吸引人的:《“死亡”在西方,一三○○年到今天》(M.伏维尔著)、《炼狱观念的产生》(J.勒高夫著)、《十六到十九世纪农民的爱情》(J.—L.弗朗德兰著)、《十九世纪的食客》(J.—P.阿隆著)、《服装,人的想象》(Y.代朗德尔著)等。但就在这些标新立异、钻牛角、发细微的作品中,法国史家打开了一个史学的完整新领域;也正是由于这一领域,史学才日益进入公众的市场。人们可以将这一领域窄义地称作“心态史”,广义地称作“历史人类学”。
何谓心态?善于咬文嚼字的法国史家至今还未就此达成一致见解。但人们可以从他们的各种评论中得出一个大致的理解范围:心态是一定时代的社会-文化心理及其反映的总称。心态构成了特定社会的价值-信仰-行动体系,这一体系又以集体无意识的形式积淀在特定文化中并构成了这一文化的最基本层次。
何谓“历史人类学”?这是历史学与人类学结合的产物,指的是历史学家以人类学研究的视角、方法与途径来对历史作新的观察与理解。与“心态史”名称相比,“历史人类学”这一称呼更强调研究的方法论倾向,而其对象内涵也比心态史更宽些,可扩充至非心态的一切社会领域。
以心态史和历史人类学为标志的史学研究潮流集中体现了对史学传统的扬弃。传统的史学是人物的、政治的和事件性的史学,这一点中外皆然(当然是就其主流性而言的)。人物的,是因为它着意描写、刻画少数精英阶层人物(如国王、将领、英雄、侠士等)的活动,并展示其活动的结果;政治的,是因为它的观察点是政治及其与政治直接相关的军事、战争、外交等历史层面;事件的,是因为上述两方面的历史活动都以短时段事件形式体现出来的:一次谋杀、一场战争、一次政变、一个政权的更迭等都是被认为非常重要的。由此,在传统史学看来,历史事实便是历史事件的事实(现今我国不少史学理论书籍仍持这一看法)。构成了历史事件的因果锁链,就等于展示了历史运动的全貌。由此便奠定了考据学的核心地位,奠定了文字史料的至高无上权威,给予了历史偶然性以充分发挥作用的场所。史学也就不那么科学化,不那么具有历史解释的能力了。
然而历史真那么简单吗?几个个人、几次偶然性的事件便能创造一个新社会或推翻一个旧世界?如何理解个人在其行动、选择时的局限性、有限性?如何理解历史事件序列的非逆转性?如何解释人们生活方式的不断改变、科学技术的不断变迁、社会结构的不断更动?突然有一天,人们开始对手中的史书产生了怀疑、产生了不理解:古罗马一般民众怎么会如此迷恋鲜血淋漓的角斗士残杀“游戏”(也确实是一种像今日“百科知识竞赛”之类的游戏)?虔信天主教的法王法兰西斯一世怎能在与情妇上床“犯罪”之后又虔诚地去祷告而毫无罪恶感?除了这些怀疑与不理解,人们还有着不满足感:宗教越来越没人信、人际关系越来越淡化、性关系越来越随便、总统威信越来越低、人们越来越不想生小孩、商品越来越多而人们的欲求也越来越大,历史上也是这么样的吗?怎么在历史书上看不到这类内容的记载?
法国以年鉴派为先导的新史学主流便试图在历史的总体各层次、方面上对历史(也同时对现实)作出解释与回答。心态史或历史人类学其实反映了当代法国与西方人的现实心态与需求:历史上人们对性、对死亡、对家庭、对爱、对宗教、对政权或政治、对私生活、对服装、对色彩、对人际关系等的种种观念与态度使现实中的人具有了历史归宿感、拥有了历史参照系,使现实中的人重新溶入了历史。因此,这是一种有血有肉的历史、生动而又深刻的历史。
这种历史是人类学式的历史。试想一下:一位外星球的高级生物来考察地球的人类文明,他的着眼点会是什么?是地球上发生的事件系列、人物更迭吗?我想正如人类去考察一个外星球文明一样,关心的首先是这一文明的社会结构与其分布形态(如组织方式、传播方式、生产方式、交换方式、社会日常生活方式、群体心理-意识方式等)。而这正是人类学的研究方式。人类学是一个研究文化差异的学科,其前提是人类文明和文化差异性的存在。当代的人开始逐步认识到:人类生存方式的差异性不仅是同时性的(即同时存在着不同的文明与文化)、还是历时性的(各个历史时代有其不同的文化结构与文明状态),正是后一不同才使史学家在玩遍了味同嚼蜡的考据游戏、大发了一通以文载道、以史济世的空泛议论之后豁然打开了一个新天地。
以人类学的视角来看,传统史学常常是非历史性的:这种史学往往以政治、军事、外交、人物活动等事件性层次来抹杀各个历史时代的结构性差异。当你只从政治事件序列如网球场宣誓、七月十四日攻占巴士底狱、路易十六被斩首、雅各宾专政的建立、热月政变与罗伯斯比尔的倒台等方面来观察法国大革命,你是无法真正理解这场革命的。因为这个事件序列本身无法说明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序列,而只是说明这一序列内部的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关系作为一种抽象的机制可在任何时代起作用(如统治者面临被推翻威胁时必然加强镇压手段;面临强大外部入侵、当局定会动员民众进行抵抗,宫廷政变者A的阴谋必有成功与失败两种可能等等),而正是在着重构建这种人物活动式的、事件系列式的历史的同时,传统史学抹杀了同一文化在其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文化结构与状态。由此,人们可以有意无意地以现时的范畴去解释、分析历史,同时又以强烈的“古为今用”意识去以史为镜。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克罗齐提出了“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一不为许多史学家们所接受的名言。
然而,在以历史人类学方式开拓了社会史、文化史、心态史等一系列貌似琐碎的新领域之后,法国史家使史学恢复了其历史性:从社会政治结构、经济结构、文化结构、心态结构、地理-生态结构、科学技术结构的整体多层次、多方面分析出发,史学揭示了人类文化的历史变迁真实图景。人类学在史学家手中成为完整把握历史的一个必要途径,而在历史进行人类学式的研究时,史学也将人类学历史学化了。再进一步对这些史学新领域的考察,将不可避免地使人们注意到史学的认识论层次上去。
二
虽然不少法国著名史学家都不爱明言史学认识论、方法论,但留意一下他们的评论文字、他们的闲言闲语、他们大作品的引言、结论以及他们的写作体会(当然更好的是与他们把盏交谈,一圈红酒、香槟酒下来,总能听到不少“酒后真言”),就会对当代法国史学的认识论潮流有强烈的感受。
法国当代新史学的发源当是三十年代兴起的年鉴派史学潮流。作为与传统史学相对立的范型,年签派首先试图革新对史学本身的认识。在哲学以精神-历史同一性原理(不论是德国弗莱堡学派、意大利的新黑格尔主义还是英国的科林伍德历史哲学,他们都是从这一基点出发展开论述的)对史学的学科地们进行猛烈抨击的同时,社会学、经济学等实证社会科学学科却从史学研究的分散性、偶然性、非科学性出发试图彻底改造甚至吞并史学。年鉴派的努力便集中表现在重新确立史学的学科地们上。
与传统史学不同,年鉴派明确地提出“历史学是关于人的科学,是关于人类过去的科学”。(L.费弗尔《为历史而战斗》一九五三年巴黎版,第12页)只有当人们去科学地研究历史时,历史才会更真切地显现于人们的面前;而只有使史学真正地科学化,才能保证历史研究结果的真实性、科学性。但是科学本身存在着差异性,其中最大的就是对社会进行研究的学科与对自然现象进行研究的学科之间存在的差异性。史学在新史学范型中被看作是社会科学的一部分,是受社会科学总体范畴制约的。因而,法国当代史学家总是在强调与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人口学等学科横向联系可能性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排斥与哲学、物理学、化学进行直接的挂钩。因而他们也从未直接将哲学的本体论理论(就其原本含义上而言)、异化理论等运用于历史解释,也未直接使用产生于自然科学各部门联系的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或耗散结构论等进行史学分析。原因就在于整个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交融还存在一个目前尚未能完全逾越的认识论鸿沟,从而也导致了方法论上的差异。
那么史学的科学性又如何表现呢?年鉴派创始人之一费弗尔曾明确指出:“‘在科学指导下的研究这一程式涉及到两个程序,这两个程序构成了所有现代科学工作的基础:提出问题和形成假设。”(上引书,第22页)根据这一基础,法国新史学范型以“问题史学”作为方法论原则,以提问-回答为中心组织历史研究。
十九世纪史学家受当时科学潮流的影响而过于肯定了研究主体的客观性。按他们的想法:只要史家凭良心、凭实事求是的精神去认真考订史料,发现历史事实(常常只是历史事件!),描述这些事实及其因果关系,客观的历史就能写出来了。然而现代的科学认识论却早已开始摒弃这么一种天真的观念:主体对客体的关系及其认识是在一个特定时空中发生的,主体无法超越这一时空的局限。就史学而言,选择什么样的史料、论述什么样的历史现象序列、按照何种模式去组织史料等都是受史学家本身条件限制的。十九世纪史学强调个人的作用、强调政治、军事、外交的重要性其本身就已显示了强烈的历史叙述倾向。这一倾向在今天来看是远不能称之为客观的或是纯粹科学的。
新史学范型明确了史学、史学家与现实的关系:年鉴派创始人M.希洛赫提出了一个史学的认识论原则:“通过过去来理解现在,通过现在来理解过去。”前一句话表明了史学的社会功能:由职业人员构成的史学家集团是特定社会中对历史进行系统整理、研究的知识分子集团,它的使命便是通过其工作使现实的人们理解历史,同时理解现实。后一句话是史学研究的认识原则:现实社会的认识水平决定着现实社会的人对历史社会的认识深度。只有在把握住现实社会认识水平最新发展之后,人们才能更深刻地认识历史。因而这里不是历史认识的相对主义与虚无主义,而是一种对历史认识进展相对性的辩证观念。这一观念可用来解释人类整个科学认识的演进过程。在这里,史学也是与其它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学科相同的。史学研究从政治、军事、个别人物到社会、文化、经济、心态、人口、生态环境、科学技术及物质文化的整个重心转移过程,都反映了人们认识角度的更新与认识能力的提高,也反映了史学家所处时代、社会本身的变迁。正是从这一史学新认识论出发,法国新史学的史学家们才提倡用分析史学来取代叙述史学、用结合计量、模式分析的史学方法来取代只有对因果关系进行定性分析的传统史学方法。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没有为通俗化牺牲的史学写作还是得到了公众的肯定。这与读者群的文化素养提高有关,也与选题有关。光谈历史写作的生动性、文学性必将使史学再次混同于文学,丧失史学的独特性。这一点已为法国史学的演进历程所证明。
三
第二次世界大战给西方学术界、知识界带来的一大好处便是使自信、乐观的气氛大大减少,迫使在大战中屡遭大灾的知识精英们作远离象牙之塔的思考与批判。对西方文明的深刻反思是战后西方学术界的主流,史学也正是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开始了人类学化。然而,从战前新史学(以年鉴派为集中代表)的重社会、重经济、重文化(就其狭义而言)转而重心态、重文明比较,还需经历新史学的第二个认识论转变。F.布罗代尔便是其集中代表。
这位法国史学的传奇式人物在战前只是一个按部就班作着博士论文的青年学子。二战中他作为战俘被德军囚禁在集中营内,一种历史的、社会的、个人的幻灭感驱使他对历史与文明展开新的思考。只有在生命失去价值、个人命运毫无希望之际人们才会猛然超脱肉身而思索永恒,这位刚到不惑之年的囚犯便也在以史学家眼光回顾人类历史时突然发现了一个历史时间辩证法的真谛:这个真谛便是在人的生命节奏历史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些节奏的历史,这些历史使人看到了人的生命的冲动力,也看到了人的生命的短促和渺小。幸免于德军枪口之下的布罗代尔便于战后出版了他的扛鼎之作《地中海与腓力二世时期的地中海世界》(一九四九),接着又于五十年代中后期以一系列论文、演讲完善了他的理论。
在布罗代尔看来,以人的生命为衡量标志的历史是一种变动节奏迅速、瞬息即变的短时段历史。这便是政治、军事、外交、人物活动的事件性历史。传统史学之所以看重这一历史,是因为人的生命节奏与实际现世利益促使人们首先注意这一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历史。而历史文字材料的形成,也是这种短时段历史的直接产物,因而以实证科学化为己任的实证史学也就从史料考订、编纂出发而在认识论上加强了这一短时段历史的地位。但是,这一快节奏历史对于观察家们来说有着一个致命的困难:它无法有效地解释自身,因为人的活动与历史事件的发生、结束充斥着偶然性。正是这种偶然性使史学解释在本体论上遭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并最终丧失自身的科学尊严。
布罗代尔在思考历史运动、在加以比较社会学(尤其是马克思社会学说)诸理论、经济学诸进展成果之后恍然大悟,还从历史时间的不同节奏中得出了一个历史中、长时段的新解释。中等时段的历史是指经济局势、人口运动、社会风尚、社会结构局部变动等历史现象的历史。这一历史的演变速动较短时段为慢,是以月、年、五年等为基本度量单位的。在此历史之外,还有一个以十年、五十年、百年为度量单位的长时段的历史。这一历史是人口结构、社会结构、文化结构、心态结构、政治结构、生态地理结构等发生变迁的历史。正是这一历史才以内在的深沉力量规定着一种文化、一种文明或一个社会的发展、变化趋势。它通过变动较迅速的中时段历史,规定着短时段事件史的规模与方向。短时段的人(与地球史、自然史、宇宙史时间度量来看,人的生命是多么的短促!)由此是长时段结构的奴隶。传统便是如此在长时段历史中积淀下来的。法国大革命这样看来就不是一个简单、快速的政治事件,中国文化大革命也是在特定旧有结构中展开的一场历史悲剧。
从六十年代始,法国史学家便以中、长时段史为优先观察角度而对社会史、经济史开始大量研究;七十年代始,便产生了心态史、历史人类学研究倾向。如果说战前新史学的认识论主要是对史学本身进行思考的话,那么战后法国史学便在学科地位已加强的形势下对历史过程进行再思考,从而使史学研究具有了崭新的面貌。由此而产生了一系列新主题、新著作,并在文化反省的社会氛围下打开了读者市场。人们在读了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等人对当代西方社会火药味甚浓的批判后,读了德利达、福柯B至R·巴特尔等人大作思想翻转游戏的味带晦涩的著作后,颇想读一读对历史、社会与西方文化的另一种更为平和的、更为深远的也更为实证的解释,这种解释并未给西方文明大唱赞歌或大泼污水,却是在一种历史的凝重气氛下促使人去思考昨天、今天与明天,去思考西方、东方与世界。这是一种新的认识论,它在力图与传统哲学划清界限(其中也包括国内至今仍将其视作当代西方史学主流的历史哲学!)的同时,以一种隐含的哲学方式叙述着、评讲着和解释着历史。在这种历史写作中,人们已见不到大起大落的价值判断(这一判断本身常常是不牢靠的,是受时代、环境,甚至政治需要而快速变动的),只见到细微之至的功能判断;历史事实已不再只是事件、人物,还更主要地展示了社会的各种现象序列,展示了趋势、局势与结构。经历了六八年骚动与革命的一代与生活于科学技术带来“生存缓和”(马尔库塞语)、带来丰富物质欲望环境之中,同时又想通过历史来嚼一顿窝窝头、作一下“忆苦思甜”或“忆甜思苦”的一代,在用书籍消费刺激了这一新史学的同时,也直接在人员、意识-心态方面培养了这一代新史学家。
然而时代毕竟变了,在现今咖啡馆内的中学生、低年级大学生都能煞有介事地说上几句福柯、马克思与什么后结构主义、后逻辑实证哲学之类时,史学家自然是不需去操心应写得通俗易懂一点还是写得严密、专业一点的问题了。在失去轰动效应的今天,人们也不会再去一窝蜂的搞些什么热门主题了。于是,每月从国家手里(不是私人企业主手里!)拿到体面报酬(这有社会学统计为证)的史学家们便可以安心在汽车、洋房、充分信息条件的象牙塔式生活状态中从事写作,而他们的著作竟也会时不时地导向批判产生这种象牙塔生活的基础。正是在这一点上,新史学还是远离象牙塔作着文化的批判的,而他们的武器又来源于批判的文化。
一九八九年春节于巴黎
(《新史学》,姚蒙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即将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