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瀛滨 莱尔宁 钮 明
当和平的前景日益光明的时候,“第二次世界大战”似乎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对于年轻的读者,它只不过是历史教科书上的一页而已。然而,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却不应该忘记。和平的幸福是在牺牲几千万人生命中取得的。人们只有正视历史,才能消除战争的隐患,缔造世界和平。
本文所要报道的日本侵华时期修筑海拉尔地下工事所发生的暴行,完全可以与“南京大屠杀”、“大同万人坑”这些震惊中外的惨案相提并论。但是,它却鲜为人知。因为这座费时十载、用中国劳工的血肉之躯筑成的地下要塞,长期以来一直是个谜。它的规模、设施,它所投入的总劳力以及施工情况……被严密封锁着。查遍日伪档案找不到任何记载;理所应有的图纸资料杳无踪迹;当时驻军的生还者一直缄口不言……直到今天,依然无法得到翔实的材料来弄清它的全部真象。如果不是在偶然的情况下,记者获悉了线索,随即进行了将近一月的追踪采访,那么这座神秘的地下要塞,仍然只流传在海拉尔民众的口头。
拨开迷雾
围绕海拉尔地下工事流行着种种传说,主要有二:
传说一:呼伦贝尔草原上的四座重镇——海拉尔、满洲里、扎兰屯和牙克石,日本关东军都修筑了庞大的地下工事,而以海拉尔为中心。海拉尔、满洲里之间有地下工事相通,直达中苏边境;海拉尔、牙克石、博克图、扎兰屯一线的地下亦有暗道相连,绵延数百里,直到兴安岭脚下。
传说二:海拉尔、博克图、扎兰屯等地的地下工事仍未被全部发现,弹药库、兵器库、粮库以及汽车、坦克等战略物资仍在地下埋藏着。
虽然是传说,但无风不起浪,它起码说明这样一个事实:海拉尔有一个庞大的地下工事网。
当然,这需要证实。
五十年代,内蒙古军区曾派出一个堪察小组对地下工事进行过调查,他们访问过许多知情者,留下了这样的记录:
一一解放初,两个日本战犯供认,海拉尔地下工程从1934年春开始修筑,由野村少将指挥,为步兵、炮兵、工兵等部队防守而用。
——据海市车站火车司机刘某以及解放前一直在此工作的老员工讲,在修建海市工事时由火车运来的民工以及钢筋、水泥、粮食、武器、弹药、燃料等物资不计其数。只见运入,不见运出。火车每天运转完全为此项工程服务,天天如此,一直到日寇投降前夕。
——据车站公安派出所宋所长说,他曾于1948年去过北山地洞,亲自下过三层。同时,还介绍,当时和他一起工作的一个叫亚其莫夫的苏联侨民,曾经下过七层,内有住舍、仓库等等。
——车站杨股长说,他在1953年与五个人一起由北山一洞口进入工事,走了六、七个小时,最后从几公里外的苏侨坟后松林中的洞口钻了出来。
一座庞大的地下军事工程的轮廊已经日渐清晰地呈现出来。
此时,一个问题自然升上脑际:
日本关东军为什么要在此处修筑如此庞大的永久性地下工程?它的战略意图、地位何在呢?
惊诧的发现
海拉尔市除南部平坦外,三面环山:北山、东山、敖包山。特别是北山、敖包山,周视无阻,俯瞰市区,如收眼底,是全市制高点;向西北则是扼守中苏、中蒙边境通道的屏障。以海拉尔为轴心,向西有铁路与苏联接壤的满洲里相通,北上,中苏边境的通道黑山头,南下,中蒙边境的阿穆古郎,均有公路可达。三地相距均为150公里左右。关东军将这里视为咽喉要地苦心经营,作为它入侵和防御苏蒙的前沿基地,而北山、敖包山即是军事布防区。地下工程的中枢就在这里。
地下工事被清理出来的一段在北山在一个初冬的上午,我们在海拉尔市人民防空办公室、驻地军代表等有关人员引领下登上北山。放眼望去,漫山衰草,丛丛白杨,牛群徜徉其间,一派宁和景象。然而,稍一留意就不难发现,战争的痕迹仍历历在目。一座座坍塌的碉堡,犹如无头的怪兽颓然蹲伏着;淤塞的反坦克壕、交通沟以及错落的掩体依稀可辨。树丛密集的地方正是洞口的隐蔽处。洞口钢筋混凝土的厚度几达一米。沉重的密封门厚约25厘米,四周镶以角钢,据说原来还有密封垫。洞口有铁梯或水泥梯与地下相接。进洞后,沿水泥阶梯而下,步70多阶(计13米)便是四通八达的地下坑道。坑道呈拱形,宽2米、高1.3米,全部用钢筋混凝土浇铸而成。尽管时间过去了近半个世纪,墙面仍平滑坚实很少缝隙,坑道地下敷设电缆,壁上安装通讯、照明线路,布局合理,井然有序。行进不久,在一转弯处即一水质良好的深井,井口直径在1米以上,大约是主要水源。坑道内空气干爽清新,毫无潮湿混浊之感,说明有着良好的通风系统。果然,每行50米即有一隐蔽的通风孔道直通山顶,坑道底部两侧有沟漕,约10厘米,为泄水所用。路中间每隔一段就有一方不盈尺的泄水井,至今井水汪然。据说,无论注入多大流量,水都不会超过地平面。至于注入的水流到哪里去了,井水为什么既不涌出也不泄去、始终保持那样高度,至今仍然不得而知。
坑道两边排列着长10米、宽5米、高3—4米的房间。门旁分别标明“将军室”、“住室”、“弹药”、“医疗”、“饭房”“物资”、“通讯”、“储电室”等字样以及编号(我们看到的都是三位数)。交叉路口或转弯处都有小型堡垒,射击台、射击孔、铁门,极为完善。看来是为了进行坑道战时施行阻击。
由于战争以及人为的破坏,我们走了一千多米就无法通行了。上下左右,坍塌堵塞,难以窥察整个工程全貌。
仅从清理出来的一段来看,设计之完善、建筑之复杂、规模之庞大、施工质量之高,已令人惊诧万分。与我们同行的军代表评价道:“在当年是最高水平的。除了防原子(因当时尚无原子武器),防毒、防水、防化学都考虑到了。即使今天看来也是一流军事工程。
其实,北山还不过是个屯兵和后勤的基地,而战斗的阵地却是北面的敖包山。
敖包山与北山相距两公里,是以西,北进入市区的必经之路,更是扼守由苏蒙边境进军东北腹地的咽喉。苏联第36集团军解放海拉尔时最激烈的战斗就发生在这里。由敖包山地下工事发射的炮火使近千名红军丧生。因此,整个敖包山地上地下工事被战争破坏得也最为严重。
尽管如此,当我们登临其上,仍不能不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巨大的反坦克壕,宛若一道干涸的河床紧锁外围;内里,纵横交错的交通沟、星罗棋布的火力点布满整个山头。一个个十米方圆的大坑,则是被炮火摧毁的火炮阵地……不难想象当年布防的规模和战事的激烈。
我们找到了一、二个洞口,但进洞后走不多远便被一堆堆沉碎石所阻拦,不得已只有抱憾而归。
下山的路上我们在惊诧之余不能不陷入沉思:为了修筑这一日本侵略者的战争堡垒,我们的骨肉同胞付出的将是怎样重的代价?难道真如传说的那样,数以万计的劳工无一生还、全部遇害了?
又一个“万人坑”
功夫不负苦心人。当地有关部门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幸存者——从敖包山上逃出来的“苦力”、市卫生队工人张玉甫。
下面请看他的自述——
“我们这一批四百名劳工,以“招工”的名义被骗到海拉尔的北山。
“我们所干的活——修筑军事地洞。无论是打洋灰、挖洞子、挑沟,都是重活。可是在皮鞭和棍棒的威逼下,劳工们还得咬着牙拼命干……饥饿、劳累、疾病、事故以及日本鬼子和监工们的洋刀和皮鞭,随时都会夺去劳工们的生命。
“一天下午,天气十分炎热,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一个年轻的‘苦力直起腰来,用手擦了把汗,喘了口气,不料被监工发现了,他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夺下他的铁锹,当头一砍,这个可怜的不知姓名的‘苦力晃了几下身子,再也没爬起来。接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监工冲着我们说,‘谁要磨洋工,谁就跟他一样。
“打死、病死、饿死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清楚,我们这些“苦力的命运,不论迟早最后只有一条道:死!……几个月的折磨,我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不久,就病倒了,最初左眼突然发红,渐渐就模糊不清。几天之后左眼就瞎了,日本鬼子一看我瞎了眼,又害了病,知道离死不远了,于是就把我打发到病号房去了。
“一个席棚住着500多病号,痛苦的喊叫和呻吟声,听了真叫人心酸。每天早晨,看守都要到病号房里去检查一遍,发现僵硬的尸体,便命令拖出去!每天至少三、四个,多至七、八个。把这些死的人都堆到一个大席棚里,三、四天就用卡车拉一次,扔到伊敏河边。每当河水上涨,伊敏河上到处漂浮着这些‘苦力的尸体。
“一个不知姓名的‘苦力半夜跑了出来,没等他越过铁丝网,日本鬼子便带着狼狗把他揪了回来。第二天我们站队去上工,发现在道旁的电线杆上,五花大绑高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苦力,身上被剥得光光的,鲜血从身上流到地下。这个有骨气的同胞,虽然身遇毒鞭,但一声不吭。恶毒的鬼子大声向我们说:‘谁要逃跑就和他一样。这个人一直被吊打了两、三天,晚上蚊子、小咬,糊遍了他的全身……
“1936年7月的一天夜里,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门口的看守用口琴吹着日本小曲,突然,口琴声停止了,不多时门口又传来了轻微的鼾声。‘看守睡着了?我心里猛的一亮,就轻轻地光着脚下了地,走近门口一看,看守果然坐在那里抱着枪睡着了。好机会!我顾不得多想,小心地拉开门,从看守面前走了过去,随后就使出全身力气撒腿跑了起来。接连爬过七道铁丝网,最后还有一道深沟……”
张玉甫死里逃生,盼到了解放。广大劳工却未能逃脱厄运:“日本鬼子为了杀人灭口,保守军事秘密,在完工后把敖包山的几万‘苦力,活埋在‘万人坑中”!
在当地同志陪同下,我们找到了这个骨肉同胞的死难之地。
“万人坑”坐落在北山、敖包山间,伊敏河北岸。是一片西北高、东南低、呈锅底形的巨大洼地。漫漫黄沙已经随着岁月,将这个昔日“坑”几近淹没。如果不是同行者指证,难以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惨剧。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洼地上不长树,很少草,仿佛向上苍展示无助和凄凉。同行者介绍,七十年代许多人还看到过沙坑中用铁丝穿起来的层层白骨……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和平的幸福是带着悲惨的血污出现的。记下这历史的一幕,不是为了记住仇恨,而是为了记取教训。特别是今天,日本的某些当政者仍然无视历史事实,为侵华战争辩解。
(王富井摘自《桥》杂志)
图唐伟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