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流 晓雪
经济大潮在改革劲风的吹涌下,激荡奔腾,冲击着社会各个领域,同样,也无法避免地冲击着过去神圣不可侵犯的新闻界。
“无冕之王”的困惑
纸张涨价、发行费涨价、印刷费涨价……
告急:全国有数家报刊因各种价格飞涨而停办。告急:《文汇报》《羊城晚报》《济南日报》等数家报纸敬告读者——因纸张价格高昂,明年只保老订户,不再扩大发行,请谅解。
告急:《青年世界》《东方青年》等几家刊物登出启事——因纸张价格飞涨且紧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告知读者,不得不从第×期起忍痛减掉××页。
告急:中央新闻出版署发布新闻——鉴于目前纸张紧缺,下一步计划内纸张只供应中央几家大报,中央其他报刊及省以下新闻单位的用纸无力保证……
形势到底紧迫到什么程度呢?
所有办报刊的人几乎都对纸张明年到底要涨到多少钱一吨心里发怵。单讲国家计划内的纸张价格,1985年和1986年时是每吨1400元。当然,还有再便宜一点的。没有哪家报刊会操心用纸问题。但到1987年纸张的价格就悄悄上升为每吨1900元,甚至还有更贵一点的。好在,面对什么都涨点的形势,众报人还可以忍受。但到今年,纸张涨价的速度已不能再用年来计算了,而是月,每月的价格都在浮动。到笔者写稿时,纸张的价格已经是每吨3200元了。自然这是国家价。黑市呢?黑市纸价已涨到每吨3500元。明年呢?有人预言明年纸张的最高价将达到每吨5000元!
更让报人难以承受的,是突然上涨的发行费率。原来报刊的发行费率一般是25%,而1987年邮电部、财政部、国家物价局的联合通知,使几十年不变的发行费率一下子成为历史:“(一)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以上党委机关报刊暂不提高发行费率,仍按现行的25%执行。(二)中央级工、农、青、妇、法制、科技、少年报刊(各限一种)的发行费率目前仍执行25%的提高到27%~28%,因提高发行费率而增加的开支,由主办单位消化。(三)除上述两项外的其它报刊发行费率放开,由邮电发行部门与出版单位商定。”
由此,众多的报刊被投入经济大潮中自我沉浮了。当然,“主办单位”可以“消化”,但现在主办单位一般并不消化——报刊社均自负盈亏,至于第三条中的商定结果,发行费率上升为35%~40%。也就是说,办一本0.55元的杂志,邮局要提取0.20元左右。
仅此两项,就致使一家全国性大刊在1987年内损失了150万元!
为此,全国人大、全国政协的几次会议上,新闻出版界的代表们强烈呼吁纸张及发行费率的问题。然而,无济于事。
面对新闻出版界的窘境,邮电部门、纸张公司和纸厂就不动恻隐之心吗?他们却也同样叫苦连天。
邮电部门:原来的25%的发行费率是解放初期定下的,那时是以小米为换算单位,比如8分钱邮票值多少小米之类的。这几十年,什么都涨了,邮费不涨怎么行?再说,国家每年贴给邮政事业几十个亿,这合理么?当然还有更多更复杂的原因,比如邮费的相当一部分要扔给铁路、民航;几十年的发展要建设更多的邮电网点,增加更多的邮电人员;邮电部门的职工要吃饭、穿衣、住房,诸如此类,邮费怎么能不涨?
纸张公司:纸张公司只是中间环节,它遵循国家的指令性计划为各报刊买纸。纸张公司归新闻出版总署,而纸厂归轻工业部。现在又实行双轨制,用纸单位既可以去纸张公司买纸,也可以直接去厂购纸。主要还是纸张奇缺,而纸张公司对转变形势无能为力。
纸厂:纸张涨价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了——纸浆涨价,木材涨价,化工原料涨价——几乎所有的成本都以翻番的速度飞涨,纸能不涨吗?
于是,与经济有关的价格、盈利、亏损等字眼和话题,便走进神圣的编辑部,出现在每一个编辑、记者的脑海里,成为编委会、社务会讨论的中心论题。向来以讨论稿件质量优劣为主的新闻评奖会,以磋商如何提高报刊质量为主的报刊社年会,被如何开源节流,如何多种门路创收,如何使报刊生存下去的热门话题顶替了。
几乎所有报刊社面临的严峻现实,不是如何活得好一些,而是如何活下去。一向吃“皇粮”的“喉舌”们感到窒息。报刊还能否办下去?新闻界的出路在哪里?被人们称为“无冕之王”的记者们,惶惶然,惑惑然……
各有各的活法
联合国宣布:1989年为世界扫盲年。然而,所有的读者却被告知,明年所有的书、报、刊一律大幅度调价,一本过去只卖几毛钱的小册子,明年将卖到几块钱。如果日渐昂贵的报刊卖不动了,报刊社的人还活不活了?形势逼迫着报人不得不考虑经济时,过去只管耍笔杆子的秀才们只好开始从灵魂深处批判自己的轻利思想,并理直气壮地为报刊生存而开动大脑,苦思冥想,于是各种活法应运而生。活法之一:赞助
《×××报》开展消息、通讯、特写有奖征文,赞助者……
《××月刊》开展诗歌、散文、故事、纪实文学大奖赛,赞助者……
《×××报》评选全国十大健美明星,赞助者……
这些活动并非对读者无益,从某种意义上讲还丰富了读者的生活,促进了读者的个人成长。但报刊社本身无论如何是没有这个本钱做公益活动的。赞助费出自何处?厂矿企业,乡镇农村。活法之二:有偿新闻(卖版面)
即使是在资本主义国家,有偿新闻也是违法或不被允许的。但在我们这里,这种严重腐蚀新闻界的现象已经出现。有些报社,只要有人愿意出钱,报刊就给版面,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活法之三:交会员费
“作家企业家联谊会成立”;
“记者企业家联谊会成立”;
……
不论哪个协会,都对企业家特别厚爱,都给企业家留有重要的席位。这可不是参加着玩的,得交会员费,一个企业家200元。500个会员,就是10万元。活法之四:招聘特约记者
有一家报社为解决资金困难,特聘一批企业家为“本报特约记者”,记者证成为有偿证件:每一个记者证500元。据悉,这家报社发展特约记者100多名,收入5万多元。
当然,还有更多的活法——办函授、刊授;办公司、搞讲座……
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吃“皇粮”、办官报的日子是该一去不复返了,如果新闻出版界仍旧躺在党和国家身上,自然也非经济规律所容。请社会各界赞助,开展各种活动,开办各类学校和讲座,恐怕都属探索之列,都是报刊界走向新的生存道路的途径。至于众活法的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说。
如何走出“两难境地”
纸张价格飞涨,发行费和印刷费开支巨增。报刊社挣钱必须交税,亏损无人扶持。在此情况下,报刊社如不想尽一切办法创收,就很难再维持下去。而不由分说地乱拉赞助、搞有偿新闻,又势必影响报刊质量和社会效益,影响新闻单位和新闻工作者的声誉与威信。
如何走出这种“两难境地”呢?
一位领导同志说:“顺其自然,不必硬撑。办得下去就办,办不下去就停办。”
一位社会学家说:“既然报刊是我们党的喉舌,是党的舆论工具,国家就应该承担起他们的一切费用,使他们集中精力,狠抓报刊质量,真正起到教育人民、鼓舞人民、为实现党提出的目标而奋斗的作用,不该在经费上卡他们,使他们可怜巴巴地到企业去要饭过日子。特别是机关报、机关刊,党和国家应该在政治上、政策上都给予保证和扶持。”
一位读者说:“现在是一方面报刊社经费紧张,另一方面新报刊又大量创刊,结果纸张更加紧张(官倒和私倒又使得本来就紧缺的纸张更加身价百增),经费更加困难。眼下全国的报刊多如牛毛,有许多报刊完全是可有可无,国家应该下决心对报刊进行一次彻底清理,关掉一批,合并一批,把资金用于重点报刊上,那样,国家在不扩大财政拨款的情况下,就能解决新闻单位的经费问题,不再要他们自己到处抓钱,弄得怨声载道,威风扫地了。”
一位记者说:“我觉得不能说我们国家现在报刊多得不行了。我们的报刊总数还不如印度,而我们的人口、国土,都比印度多,能说报刊多么?若按人均占有报刊种数的话,我们还相当落后呢。我认为我们的报刊不是多,而是显得多。为什么显得多呢?关键在一个重复报道上。各报刊没有自己的风格(尤其是报纸),千报一面,百刊一谱,看了这家知道那家,怎么能不让人觉得多呢?再者,说让报刊自生自灭,顺其自然,我看现在也是很难办到。因为现在还是政治上管、经济上卡报刊的婆婆太多了。毛主席曾说过: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现在有些报刊不端国家的碗了,可还要受管,这合理吗?叫顺其自然吗?我们报刊的千报一面、百刊一谱,也与此有很大关系。因此我觉得对那些国家认为没必要再给他们一只饭碗的报刊,实行放宽再放宽的政策,让各报刊办出自己的特色,然后完全靠市场来决定它的生存,这是最自然,最合理的了。”
一位社长说:“目前我们国家经济困难,不能承担起新闻单位的所有费用。在国家拿不出钱的情况下,报刊就必须学会在新形势下如何生存,既要改革自身旧体制带来的问题,又要顺应改革潮流,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建立起能有固定收入的基地,达到以副养刊,以副养报的目的。国家的文化政策是报刊社生存下去的根本,在这一点上,国家政策能否进一步对报刊社放宽是一个关键。除此之外,与大企业联合办报刊的路子,也可以探索一下。”
究竟如何走出“两难境地”?能否走出“两难境地”?还有待于决定政策的领导者,关心新闻事业的各界人士,困惑不安的新闻工作者们一起去思考,去探索,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