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与得到的

1987-07-15 05:54漆光吟
读书 1987年4期
关键词:凯旋门美好事物手记

漆光吟

这本书的书名叫做《听笛人手记》,题目是贴切的,“听笛人”就是曾卓。他读柯罗连科的《盲音乐家》、雷马克的《凯旋门》、罗莎·卢森堡的《狱中书简》、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读他喜爱的外国文学作品,但当他低声地诉说他“昕”到的一切时,却不是向读者“解剖”别人的笛声,而是传达他自己心中的笛声,即在他心中升起波澜的、为他的心律所应和、谐鸣的笛声。那是他的印记、他的秘密——“由逝去的‘过往和‘永远存在、永远向人类心灵倾诉的大自然两者之间的微妙联系”所萌动的“诗意”。

曾卓首先是一个忠实于自己的读者。

读《听笛人手记》,即读那些作品同时,也是读曾卓自己。它原本就是曾卓的美的创造,是他的独特的生命的奉献。

沿着曾卓的生命奉献的索引,我们读到了这样两类作品:一类是阴影中的《凯旋门》,是比喧嚣更震人心弦的《海的沉默》,是在得到中失去或者在失去中得到的《老人与海》的寓言,是如同一支原始的年轻世界的歌般的《荒野的呼唤》,是象警钟一样敲响的《沉重的时刻》……而另一类,是有着特别真挚的情感、有着纯洁诗意的《笛声》,是应和着这笛声的,对爱和美的寻求,是在萧瑟的秋日复苏的《永远的春天》,是涌流着爱、激荡着欢乐的《绞刑架下的报告》,这里我真的难以分清哪些是原作品可能直接传达给我的,哪些是作品通过曾卓的感受传达给我的。

敌人曾把卢森堡叫做“嗜血的卢森堡”。然而偏偏使曾卓引为路铭的却是——“不论我到哪儿,天空、云彩和生命的美就会跟我同在。”《狱中书简)的温暖几乎是终生陪伴着曾卓的孤独。如曾卓感受的那样,“她在囚房中静静地躺着,身子象是被冬日的黑暗、烦闷和不自由的黑布层层缠裹住。但她的心却由于一种无从捉摸的、奇怪的内心喜悦而怦怦跳动着,就象是在辉煌的日光下走过一片绚烂的草原一样。”曾卓懂得卢森堡,他能触摸到她的内心在黑暗中保留的那一束纯然的光明和幸福。

对于一个把自己的生命整个地交付给伟大的战斗集体的人来说,被集体遗弃后的孤独感几乎是致命的。这孤独是那样地被委屈希望所缠绕。曾卓是这样的过来人。

所以,在《凯旋门》中,曾卓特别深切地感受到雷维克的“孤独而无力”;感受到“在动荡的艰难的生涯中,能够真正为人所爱是一种幸福,一种慰藉,一种温暖,是夜行中的星光,是风雪中的茅屋,是沙漠中的清泉”;感受到生活不能仅仅用萍水相逢的爱情和个人的复仇来充实,因为——“这是因为不幸才显得美丽的爱情,这是看来果敢却显得虚弱的复仇”。他曾和雷维克一样“远离真正的战斗的集体”。所不同的是,雷维克“没有找到可以照亮他的人生道路的理想,他没有找到可以充实、丰富他的生活内容的事业”,而曾卓“找到了”但被拒绝着。在这个意义上,曾卓的痛苦更深,忍耐得更坚强。我们只能说,这是理想、信仰的力量,尽管他因此加倍地受苦,也因此而加倍地在痛苦中感受着殉道者的自尊与自慰。

一口酒就会使曾卓醉了的,生活的苦酒却整整泡了他二十五年。但他并没有麻木、晕蹶,始终保持如此精灵的感受力到今天,只因他爱大地爱得深沉。

在《听笛人手记》中,最能应和曾卓心灵颤抖的是那根为诗神拨动的美之弦。他偏爱康·巴乌斯托夫斯基不是偶然的。只要读一读曾卓对《一篮枞果》、《夜行的驿车》、《雪》、《雨的黎明》中那游动的情绪的精心的捕捉和精到的品尝,你就相信,“他表现的往往只是一种情调、一种气氛、一种微妙的情绪,企图从这中间去体现性格的美和生活的美”,他是一个“被钉在散文十字架上的诗人”,他为读者献出了许多美丽的花朵,那上面的晶莹的露珠是他的生活的爱的泪珠,这不仅是说给康·巴乌斯托夫斯基,也是说给他自己的。他那样细腻地感受着《雪》《雨的黎明》的区别,感受着美好事物的失去或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要比美好事物的获得,更多一层撩人的惆怅。

这撩人的惆怅几乎成为一种心态弥散在曾卓的字里行间,使他的文字浸透着一种疏淡而沉郁的美。

因而曾卓是这样的评论者,他是真的懂得不能把自己变成普遍者的化身而要求别的读者。

曾卓是凭着自己的感觉牵引的身体力行者之一。他是能够听到他渴望的有着特别真挚的情感、有着纯洁的诗意的笛声的,他的期待是一种呼唤,他的奉献也是一种呼唤。

(《听笛人手记》,曾卓著,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八六年八月第一版,1.3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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