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祥
成语,在汉语中多数由四个字组成,一般不能随意变动,但艺术功力深厚的作者,为了立意和行文的需要,在适当情况下,其形式可以活用。这些活用的成语,能给作品增加哲理美和语言表达美。鲁迅先生在他的小说中,为我们提供了这方面的范例。
鲁迅先生在小说中成语活用,形式上有下列四种:缩、扩、改、化。
先说“缩”。
①这一场“龙虎斗”似乎并无胜败,也不知道看的人可满足,都没有发什么议论,而阿Q却仍然没有人来叫他做短工。(《阿Q正传》)
阿Q因为“恋爱的悲剧”而引起了生计问题,和小D相见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便演出了一场“龙虎斗”。“龙虎斗”是成语“龙争虎斗”的缩写。龙争虎斗,又作虎斗龙争。龙争虎斗,历来都是四字,形容斗争或竞赛十分激烈。在《阿Q正传》中阿Q和小D这两个“想做奴隶而不得”的奴隶的“龙虎斗”,已经和原意大相径庭,于诙谑的笑声中引起人怅惘的深省,大有“变化多而趣味浓”(《中国小说史的变迁》全集八卷347页)的艺术魅力。这是由四字缩成三字的例子。还有由原来的四字缩成两字的。
②但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阿Q便在平时,看见伊也一定要骂,而况在屈辱之后呢?他于是发生了回忆,又发生了敌忾了。”(《阿Q正传》)
敌忾,明显为“同仇敌忾”的缩写。阿Q对小尼姑的愤恨只能用“敌忾”而不能加上“同仇”,如果原封不动地搬上,两人的性格就全变了,一个不会骂“断子绝孙”,一个也不会骂“秃儿驴”了。鲁迅先生把握住原来成语的神韵,去前而用后,就准确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再说“扩”。
③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日月,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狂人日记》)
语颇错杂无伦次七字,是成语“语无伦次”的扩写。鲁迅先生在“语无伦次”中加“颇错杂”三字,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如单用“语无伦次”,那就是狂人的日记颠三倒四,没有条理,一句话,不成日记。加“颇错杂”,即“有些错杂”,就说明狂人日记整体上是清楚的,明白的,连贯的,能说明意向的。这对表达主题是有作用的。这样一加,很吻合题意,值得玩味。
④其实几个旁听的人倒也肃然的有些起敬了。(《阿Q正传》)
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锣声镗镗,酒后的阿Q手舞足蹈的同时,细细地排起来比秀才长三辈,因此感到光荣。旁听的人不是肃然起敬,而是“倒也肃然的有些起敬”,既表现了“旁听的人”的精神的麻木,又变庄重的原意为诙谐,和作品的风格完全吻合。如果用肃然起敬,就不符合作品的要求了。
第三“改”
⑤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孔乙己》)
好喝懒做,一般都写作好吃懒做。鲁迅先生把“吃”改成“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画龙点睛。孔乙己一生两大典型事例,一是偷书,一是喝酒。“喝酒”,是整篇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是故事开展的主要线索,是表现人物性格的“试金石”。如果还用好吃懒做,那就大大降低了作品的艺术力量。“吃”改“喝”,确可称之为神来之笔。
⑥要撇掉我,是不行的。七大人也好,八大人也好。我总要闹得他们家败人亡。(《离婚》)
家败人亡,一般都写作家破人亡。爱姑说话时,把“破”改成“败”,表现了对“老畜生”“小畜生”的无比愤怒,“破”,破落,而“败”,有一蹶不振从而毁灭之义。同时,“败”字较为通俗。
第四“化”。
⑦我看出他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狂人日记》)
“笑中全是刀”显然是成语“笑里藏刀”的散文化。“笑中全是刀”,和上旬的“话中全是毒”,构成排比句式,语感上就强多了。
⑧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着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药》)。
在句中,鲁迅先生不用现成的成语“衣衫褴褛”,而用“褴褛的衣裙”,是有明显的用意。一、衣衫褴楼,文言味较浓,从华大妈的眼中还是通俗些好。二、“半白头发”,是偏正结构,“褴楼的衣裙”也是偏正结构。结构对称,读起来顺口。
(摘自《语文教学之友》1986年第2期)
(插图: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