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发现她心底秘密的时候

1986-11-01 04:16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6年7期
关键词:青丝小泉恋情

里 加

人们言行的轨迹,都是理智和情感的画笔画出来的。有时情感的河水离开理智的河床,就容易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回想起来不免汗颜,可气而又好笑。

一次,我的月票丢了,急着找照片再买一张,不期从妻收藏的照片口袋里翻出一张英俊小伙子的已经发黄的小照来,只见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送给艳艳:你的小泉永远为你淙淙奔流、歌唱!”当时我的脑子只觉嗡地一响,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好呀,你,你我的孩子都老大了,你还保存着他的照片,还背着我让他的影子在你的心底留连徘徊!”妻当时不在眼前,不然我真不知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晚饭后,妻见我反常地过早合衣睡下,便关切地问我咋啦,不舒服啦还是劳累过劲啦。我故意不理她。她又是号脉,又是忙着给我试体温。我被她纠缠不过,就冷冷地回了一句:“别假惺惺了,我的事犯不上你管!我咋啦,你应该心里明白!”我把妻打在闷葫芦里闷了两天,她见我少言寡语,茶饭无心,急得团团转。她终于发现了那张被我随意丢在一堆报纸上的泉的照片。“噢,闹了半天,就为了这个呀!亏得你是知书达礼的,还是个男子汉哩!”她妩然一笑。“你,你还有脸笑……”我被她激怒了,猛地站起身,要往外走。“站住,你要往哪儿去?”妻这时也动了气,“我和他的事,你过去不是不知道。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想请你冷静想想,这些年,我对你,对这个家,究竟咋样!还有,我也请你回忆一下,你自己的心里是不是也有一小块只属于你的、别人不应该也没必要过问的秘密小天地?”

我这个人也真是怪,这两天罩在我心上的那块阴云,经她那委屈的泪水的冲刷,仿佛渐渐散去了。我真后悔,我是委屈冤枉她了。我身体不好,这些年亏得她忙了家外的,又忙家里的,孩子几乎全是她操心费力养大的。在我这个“先进生产者”和孩子“三好学生”的光荣簿上,的确浸润着她的心血和汗水呀!我怎好为了一张过去的照片而疑心生暗鬼,恣意冤枉妻伤害妻呢!再说,那个小泉已经久不在人世了。生前他俩相亲相爱,他对她帮助很大。不幸,他在大学三年级时病故了。她怀念他,这岂不是人之常情吗?我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必要吃醋呢?唉,我这个人真是可气,可叹,可笑啊!

我本着“有过不惮改”的古训向妻认错,幸好她没有跟我一般见识。她心平气和地说:“请你不要误会,我决不是反唇相讥。你同云妹的悲剧,没有瞒着我。对于她的遭遇,你一直挂在心里。这些年,负疚的痛苦在一直折磨着你。这我都清楚。请问,我指责过你,为此同她吃过醋吗?”说到这里,妻又委屈得流泪了:“你打开箱子看看!”“看什么?”“你把云妹那缕青丝一直压在箱子底下,那应该吗?”

经她的提醒,我的记忆复活了。一场政治运动把我和云妹的恋情中断了。那年,她被错划为右派。她考虑到我的前途,主动提出同我解除婚约,一个人到乡下劳改去了。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我偷偷去向她告别,她向我索要她的那缕头发,我坚持未给。以后,每当我一人独处时,就拿出她的青丝发来追怀一番,那滋味真叫人难受,又是依恋,又是愧疚。当时,我怎么就没有勇气为她辩白,为她抗争,坚持同她保持恋爱关系?直到我与妻相识、相爱、结婚之后,这种苦痛还不时袭上心来,只是把那缕头发深深地压到了箱子底下。

“请你把箱子打开……”妻子的“命令”把我从回忆中又拉了回来。“那又何必呢?”“不,你要打开看看。”我只好打开箱子,找了半天未找到。“那不是吗,在那个盒子里!”它几时跑到盒子里了?我疑惑地打开盒子一看,可不是,不仅用绸巾重包过了,还放了卫生球。面对着这一切,叫我说什么好呢?真是又愧又羞,又感到自己着实可恼、可鄙。同妻那宽厚友善的君子之心相比,我那狭窄偏私的“小人之腹”,显得是多么地渺小啊!

深夜静思,我想起了一位搞数学的朋友说过的一句颇富生活哲理的话:“男女之间的恋情同其他种种感情的关系,应该是加法,不是减法,不能互相取缔、取代。”是啊,男女之间除了恋情之外,尚有友情。爱情诚然是排他的,但是由于种种主观的或客观的原因,纵使恋爱不成,友情应是常在的。一个人珍惜、怀念自己少女或少男初恋时的美好情感,不仅不是羞耻,不应受到怀疑、责难,反而应该视作可贵和可敬。这决不是什么两重性格。假如一个人连往昔逝去的美好事物都能常记心间,那么,他(她)对眼前的幸福岂不更能加倍珍爱吗?我和妻的经历,足可证明这一点。关键在于彼此要心心相印,相互依赖,相互为对方分担忧苦,增加理解。

但愿从我的这个说出来有点叫人汗颜的“第一次”中,青年朋友们能够有所借鉴。

(摘自《八小时以外》)

(插图: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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