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竹风
中国是几千年的文明古国,科学文化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对周边各国影响最大。至于指南针、火药、印刷术、造纸等四大发明,架起了人类从洪荒时代到古代文明发展的桥梁,奠定向更高层过渡的物质基础和技术条件,对全人类的贡献尤其大。这的确是伟大的、不朽的业绩,值得炎黄子孙引以为荣。
不管是哪个民族创造出来的科学文化成果,其他民族都可从实际出发,结合各自的条件和需要加以吸取、改造和利用,这样便可为我所用,共有共享。在接受外来文化时,两种倾向应当注意:一是妄自尊大,唯我独尊,以为“非我族类,其性必殊”,因而加以轻视、蔑视,以至于排斥;二是妄自菲薄,采取民族虚无主义态度,凡外来的都好,不加选择地兼容并收。正确的方法应当是充其糟粕,取其精华,扬长避短,有利于发扬自己民族文化传统。
中国封建社会时间特别长,由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新兴的和衰亡的都需要从理论上论证其存在的合理性,春秋、战国便出现了百家争鸣的新局面。当时并不存在“定于一尊”的大一统局面,所谓诸子百家,儒家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家而已。汉兴四百年,儒家思想开始占了上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崇儒术;但纵横家、阴阳家以至老庄思想仍然杂揉并陈,也并不是单一的儒家思想热在起作用。魏晋南北朝,佛道混合的玄学曾经发生很大影响。中国的思想界不断受到外来冲击,特别是佛教的传入,对语言、建筑、音乐、风习都留有不可泯灭的痕迹。宋明理学虽以正统儒学相标榜,它受佛教禅宗的浸润却很明显。纯而又纯的事物是不存在的,凡文化除本民族传统之外,莫不受外来的影响,即使在同一个人身上,也往往呈现斑驳陆离的思想色彩。
鸦片战争、戊戌变法到“五四”运动这一段,帝国主义的炮舰打破了中国的闭关自守,导致国势阽危,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有志之士向西方寻求自强之道,但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些“先生”们反而翻脸无情,硬要把凌辱和不义强加于“学生”身上呢?痛定思痛,不得不重新估价和探索,并从新的角度展望未来;先进的知识分子又把眼睛转向十月革命后的俄国。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中国共产党成立,几经曲折,终于摸索出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际相结合的道路,以毛泽东同志“乡村包围城市”的理论作指导,我国不仅取得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而且又接连取得了社会主义建设的胜利。
每当一个历史转折关头,都面临着文化上古今中外相互吸收和彼此交融的问题,也就是纵横交错的问题。我们不仅要从本国固有的文化传统来看问题,而且还要从横向联系进行探索,更加开扩眼界,丰富和深化自己的知识,并明确哪些文化营养是来自外国的,而且早已“安家落户”。佛教是从外国传来的,马克思主义不也是从外国传来的么?但一经传入,便在中国的土地上滋长,必然具有自己的若干特点。
闭关锁国,妄自尊大,只能是一汪死水,风吹来,不过掀起细微的涟漪;立足本国,放眼世界,接受外来一切健康有益的东西,便可能来一场大风暴,使我们在翻天覆地的变革中,除旧布新,重新认识,重新肯定。在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尽可能移植和吸取外来文化,经过“杂交”,的确可以产生刚健清新的新品种,使祖国的传统文化更加壮大、昌盛,汉、唐便是最好的例证。同时,汉、唐两代的中国文化一经输出,也使东亚和世界各国受益,至今日本所流传的许多建筑、衣著、风习、文字等,都存有中国古风,也可证明文化交流的深远影响。
中国历史悠久,素称文明古国,在文物、图书方面,非常丰富,数量之多,质量之高,堪称世界第一。由于历代政治动乱,战争频仍,人民迁徙,再加自然灾害,在文化领域遗留下的疑难问题,因证据不足,还长期不得解决。文化是无所不包的大概念、大范围,既有属于物质领域的,也有属于意识领域的,有些则是两者交叉。凡属典籍、文物、作家等等,几说并存,一时或长期不能确定的,就是所谓“文化之谜”了。过去长期争论不决的,必须在原有的基础上,依靠新发现的材料,旁征博引,分析归纳;或者需要新的出土文物,查有实据,加以佐证,然后在异说纷纭中比较概括,力求得出为大家所公认的结论。这样“谜底”才可能揭穿,“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长期积累下来的中国文化之“谜”,真正能够揭开“谜底”的几乎很少。如果在已经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把它们集中起来,并指出现在或今后应当侧重哪些方面,作为新起点,进一步加以探讨;有志于此者不妨沿着过去所走过的足迹,继续前进,以新的论证,解决这些云罩雾遮的“谜”,使人们的认识更上一层楼。但有的恐怕难免如石沉大海或海底捞月,永无解决之望。例如《金瓶梅》的作者是谁,聚讼已久,仍然难以突破过去的几种说法,这样也只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听之任之了。
还有另外一种类别的“谜”,如《满江红》是岳飞所作么?历史沿袭下来,都认为是岳飞所作,但也有人提出异议。以岳飞抗金的英雄形象,结合《满江红》的磅礴气派,激昂慷慨,在中国人民当中早已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满江红》定为岳飞所作,可谓“珠联璧合”,又何必别生枝节,另起炉灶,硬要使两者分离呢?至少对中学语文教学设置了不必要的“路障”,我以为这种“谜”似乎是没有必要重提的。
《中国文化之谜》丛书是施宣圆、林耀琛、许立言三位同志在出版园地的新开垦。一九八四年十月间,他们经过酝酿协商,以《文汇报》学林专刊、学林出版社和中国创造学会(筹)名义发出征稿启事。又在《文汇报》学林专刊上开辟专栏,连续刊登。按每辑一百篇计算,据说可出十多辑,预计一九八七年出齐。第一辑一经学林出版社出版,就引起国内外出版界的重视。外文出版社还计划译成外文广为介绍。
《中国文化之谜》把广大读者领到学术研究的十字路口和新天地,由好奇而探索,从新的起点出发再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将来的收获一定更加丰盛。单从这一角度来说,它是值得我们认真看待的。书籍是人类知识的阶梯,从最底层一级一级往上攀登,攀登得越高,俯瞰人世间的景象,也必然更加丰富多彩。然而要攀登最顶峰,就必须勤奋努力,付出更艰苦的劳动。
我以为《中国文化之谜》在当前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的新情况下出版,可能具有更加深远的意义,有助于中外文化交流,也可促使我国的知识分子开动脑筋,苦思冥想,经过共同努力,进一步揭开更多的文化之谜。在再探索的过程中,有的谜恐怕只能长期“迷”下去而无从解答;有的在找到新的论证之后,可能豁然开朗,或者至少又增加一新说;有的即使几说并存也并不妨,例如《妻父为何称“泰山”?》,读者看过之后,不仅增加见识,而且也会感到趣味无穷的。
要想解开中国文化之谜,必须寻求新证,这除图书典籍之外,还得借助于地下出土文物,而墓葬又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对墓葬进行历史的、科学的分析,可以补充、纠正对现有某些论点的容量和是非。山东临沂银雀山和湖南长沙马王堆的发掘,发现了许多新资料,足以说明文化之谜不是单凭想象或推论能够解决的,必须以图书、实物作依据。酒泉附近两处晋墓的发现,在所谓画砖上保留了不少有关蚕桑的描绘,可以说明河西走廊当年也是郁郁葱葱,桑柘遍野,绝不会象现在这样一片荒漠;而丝绸之路,从长安作为出发点,当地也可能有相当数量的纯丝和丝制品可供出口。
《中国文化之谜》,是学术性、知识性、通俗性、趣味性融合在一起的一套丛书,可读性强,引人入胜,不同于一般的理论文章。具有初中以上文化水平的人,不妨全读或者选读,的确可收“开卷有益”之效。它开拓了对中华民族文化史研究的新途径,为深入发掘长年来积累下来的文化之谜理顺头绪,并指明继续前进的方向。这对发扬祖国文化遗产,提高民族自尊,培育青年一代爱国主义精神都大有助益。
英国研究中国科学文化史的著名学者李约瑟博士曾经说过:“人类历史上一些很基本的技术,原是在这类大地上生长起来的,只要深入发掘,还可能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中国文化之谜》丛书的作者遍布全国各个省市,大多是青年文史工作者,群众性强,涉及面广,而且有相当深度;如果深入发掘,对进一步揭开“谜底”是会有很大作用的。第一辑出版之后,已得到了好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认为除以汉族文化为主体之外,还应当广泛搜集少数民族的“文化之谜”,一并加以论述并尽可能解答。中华民族是由几十个民族融合而成的。过去历史学家主要是着眼于汉民族历史的研究,而往往忽视对少数民族的历史研究,因而不能不说是一种“偏枯现象”。此外,还应当重视现实生活的许多“文化之谜”的探索,例如宁夏首府银川多数居民至今家中摆设还和南京相类似,杭州、宁波同属浙江省,两地又相距不远,为什么语言差别那么大?杭州语言是否与北宋南渡、大量中原人迁入有关?福建省的方言为什么多?甚至于一个县还存在着两三种方言相互隔阂的情况?如果对于这些实际生活中所存在的“谜”,联系实际加以探索,我想是会更加有意义而为广大读者所欢迎的。
在编排方面,如果把有关文化之谜就其性质相近者,纵横相连,分成若干单元,自成体系,而且在目录当中各单元之间都能空一行,这样一目了然,便于索检阅读,我想这对读者是会更加方便的。
总而言之,我认为《中国文化之谜》丛书点子新,内容新。一经出版,即引起广大读者的重视并得到好评,这决不是什么偶然的。作为一个读者,有所得,有所悟,因而我愿意向读书界推荐。
一九八六年三月二十三日春风鼓荡中
(《中国文化之谜》(第一辑),施宣圆、林耀琛、许立言编,学林出版社一九八五年十一月第一版,1.45元)